第7章 上一世的張念秋
雞叫二遍的時候,張家莊還籠在一層薄霧中。
夏日的清晨,常常有一層薄霧籠罩著這個靜謐的小山村,周圍的幾座山也隱在霧中,只隱約可見山的輪廓。
有勤快的婦人早已起床,點著了灶爐,開始做早飯,煙囪中冒出裊裊炊煙。
張家的小院還安安靜靜的,從堂屋東廂不時傳出張老漢扯風箱般的打鼾聲。張念平的屋裡偶爾也傳出幾聲應和。
吱呀一聲,院西側最邊上的一間屋門打開了,張念秋從裡面走了出來。
簡單洗漱后,張念秋背著竹筐打開院門,跨出院子後手一揮,裡頭的插銷就又插上了。她轉身踏著薄霧向後村走去。
今個是禮拜天,陳翠花昨天又提醒了一遍,今天有人來相看。
張念秋沒一點興趣。
她冷眼看著陳翠花遮遮掩掩的,不肯多說一點男方信息,可她不說,她也知道。
劉長喜嘛,原來那個張念秋上輩子的男人,最後也死在了他手裡。
出了后村,有一條上山的小徑,人煙比較稀少,路兩邊草長的也茂密。夏天的清晨,草葉子上掛滿了晶瑩的露珠。
張念秋踩過去,褲腳很快就被打濕了一小塊。她毫不在意,一邊往山上爬,一邊想著原身的遭遇。
原來的張念秋,就是十八歲嫁的人,嫁給了一個比她爹年齡都大的男人,劉長喜。不過上一世的她,一開始並不知道這門「好親事」是她親姐姐拉媒保纖給介紹的。
她稀里糊塗的就跟劉長喜相看了,定下了婚約。
一開始她不願意。
廢話嘛,哪個十八歲的大姑娘願意嫁一個半百老頭子。
張滿山不和她多廢話,把這任務交給了陳翠花。
按老規矩,女兒歸當娘的管教。
她埋著頭,任陳翠花又是打又是罵,就是不吐口同意。
已經出嫁的親姐姐張念春回來了,拉著她的手和她推心置腹。當時張念秋還有點受寵若驚。
「你為啥不願意?是嫌他年齡大?」
「你呀,真是傻。年齡大怎麼了,大點的才知道心疼人,你姐夫倒是才比我大兩歲,一點都不知道心疼我,有時候吵起來,還得我去哄他。」
「我看那劉站長看起來也沒有那麼老,比咱爸還顯年輕呢。」
「毛頭小子有啥啊,窮光蛋一個,你圖個啥?圖跟著人吃苦受累,二十來歲就像四十?別傻了。劉站長手裡把著糧食站,多少人求著想嫁過去呢,他就相中你了。」
「你嫁過去,說不得我們以後還要羨慕你呢,吃不完的商品糧,穿不完的新衣裳,花不完的錢,多好啊。到時候啊,咱們姐弟幾個,就數你過的好,你可記得要幫襯我們一二。爸媽養大你不容易,可不能當白眼狼。」
張念春說破了嘴,張念秋還是低著頭不說話,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
「你到底咋想的,同意不同意,給個話啊!」看著張念秋這窩囊樣,張念春就來氣,語氣也厲害起來。
張念秋嚇得一抖身體,囁嚅道:「他……他孩子都比我大。」
細若蚊吶的聲音,若不是張念春留意聽,幾乎以為沒人說過話。
「你擔心他前頭留下來的一兒一女?」
張念秋的頭又低了兩分。
張念春眼珠轉了轉,又拉起了張念秋的手。
「要我說,你純粹是瞎擔心。他閨女早就嫁出去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娘家門裡的事她管不著!
他兒子更不用擔心,人家找了個縣裡的老婆,早在縣裡安家落戶了。他想回咱鎮上,他老婆還不樂意呢。
平時就劉站長和他老婆兩個人過日子,要不然為啥他老婆一死就想再找一個,一個人過日子孤單唄。」
「你嫁過去,你們倆就是單獨過日子,偶爾他兒子閨女回來一趟,那是客,招待一頓飯菜的事,他們管不了你。」
「等你生個孩子,你們才是一家三口呢,都說老漢愛幺兒,好日子在後頭呢。」
張念春勸了,陳翠花改變策略,對著張念秋抹起了眼淚。
「秋丫啊,媽知道你心裡委屈,可女人嘛,總得嫁人。」
「都怪你爹媽沒本事,你大哥要娶媳婦,他那媳婦娘家不是人,獅子大開口,要八十塊彩禮,還要重新粉刷新房,打個新的大衣櫃。」陳翠花撩起衣角擦眼淚。「這哪哪都是錢,家裡哪有這些錢啊。」
「那劉站長娶你,他願意出一百五十塊彩禮呢,家裡的缺口就夠了。」
陳翠花又是哭又是求,平素被她挑剔打罵習慣的張念秋哪見過這種陣仗,早就不知所措。三勸兩不勸的,就點了頭。
就掉進了火坑。
五十六歲的劉長喜,身上有隱疾。
有這個毛病,純粹是嚇的。
劉長喜人老心不老,曾經背著老婆,和鎮上供銷社一個結了婚的女售貨員眉來眼去,勾搭過。
他去供銷社買東西,花錢大方,就入了女售貨員的眼。一個有心,一個有意,兩個做了露水夫妻。
風言風語傳到了女人在村裡的丈夫耳中。男人半信半疑,悄悄跟蹤老婆半個月,把劉長喜和女售貨員堵在了糧站的小糧倉里。
當時,他褲子還脫在一褲,被男人一腳踢飛。劉長喜護著要緊處,被男人暴揍了一頓。不僅鼻青臉腫了一個多月,還賠了五百塊錢給那男人,才平息了此事。
就是從那件事以後,劉長喜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了。
簡直是晴天霹靂。
他一直想再找人試試,可是沒有合適的對象,自家的老婆子——看著就沒胃口,就算沒毛病也豎不起來。
好不容易老婆子死了,劉長喜就動了再找一個的心思。沒準有個鮮活的大姑娘,他的雄風就能恢復。
要求不高,年輕,漂亮,身材好的黃花大閨女,這三樣就行。
張念秋符合了年輕這個條件,漂亮嘛,各花入各眼,在劉長喜眼裡她屬於黑里俏。身材就有點差強人意,胸平屁股扁,缺點女人味。
可是,轉了一圈下來,張念秋是他最好的選擇。
一是人老實,老實巴交的好欺負。二是她是唯一介紹給他的黃花大閨女,其他的要麼是死了男人的寡婦,要麼是被男人休了的二嫁婦。
呸,這些女人佔佔便宜還行,要他娶進門,休想!他劉長喜才不會接別人的盤!
新婚之夜,大惡狼撲向了小白兔。
折騰了一夜,張念秋懵懵懂懂,劉長喜如喪考妣。
他們沒成事,他真的不行了。
張念秋嫁人後,白天忙忙碌碌操持家務,日子還好打發,就是晚上的時間有點難熬。劉長喜幾乎夜夜折騰她,還喜歡在她身上咬出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迹。
大熱的天她也得穿上長袖長褲遮擋。
她回娘家悄悄地給陳翠花看過身上的傷口。
陳翠花的眼神有點怪異,她看不懂。
「男人女人之間,就這麼回事,你順著點就對了。」
娘家沒人撐腰,張念秋只能忍氣吞聲。
可是剛結婚一個半月,劉長喜官丟了。
丟官的原因張念秋不知道,可劉長喜把這一切怪在了她頭上。
「喪門星,娶了你老子倒了八輩子霉!天天哭喪著一張臉,老子的運道都被你喪完了!」跟著辱罵一起來的還有他的拳打腳踢,張念秋成了他發泄鬱氣的出氣筒。
從此以後,挨打成了家常便飯,除了挨打,還有更令人難以啟齒的事發生在這姑娘身上。張念秋又跑回了娘家求助。
她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可是沒一人肯為她出頭,替她撐腰,他們都勸她忍。
張念秋又回到了劉家。
還未盛開的花期迅速地枯萎了。
一年後,張念秋死在了劉長喜的拳腳之下,那一天是她滿二十歲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