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安

醫生看著女孩的眼睛最終緩緩地閉合，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著，整齊地在左右各分列著一排。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女孩，看著她的面部肌肉逐漸放鬆，表情愈發安逸，呼吸變得綿長而微弱，手臂、手腕、手指都放鬆了下來。很顯然，女孩已經進入淺度催眠狀態。

他沉默了一分鐘左右，目光反覆在女孩的身體狀態和手環上同步過來的女孩身體狀況檢測的各項指標之間切換，似乎在等待著什麼變故的發生。然而，一切正常。一切都如預料地那般進行著，可是進行的卻有點兒太過順利了，這使他的內心惴惴不安，遲遲沒有下一步的行動。突然，他做了一個向女孩投擲筆的假動作，但，房間內寂靜的可怕，什麼都沒有變化。

低沉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從此刻起，你只能聽到我的聲音，你將完全聽從我的指令。」他沒想到這樣霸道的安全保障措施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更沒料到自己會對一個明顯比自己弱小的個案使用。

「現在，先慢慢地將你的手環舉到身前，然後用你的左手覆蓋住手環的屏幕。」

女孩一步步地照做著，纖細的手臂懸浮在半空，左手蓋在右手的手環上。

「當時間持續3秒以內時，這是一個息屏的動作，息屏之後，電子寵物和啟動的程序都會進入後台繼續運行。當時間持續超過3秒時，手環則會被關機。」醫生一邊解釋著，一邊觀察女孩的表情。

「滋」的一聲，手環的關機震動傳來，女孩不為所動。醫生並沒有解釋，手環關機之後，所有程序包括寵物，自然也都無法對外界或手環的擁有者做出任何回應。

「現在，把你的左手放下，放到你的被子上。右手握拳，好的，把右手的拳頭鬆開，右手放鬆，你的右手非常放鬆、非常舒適。現在，你的右手已經沒有力氣再握成拳狀了，你可以試著用力握拳。」

他看著女孩微微下垂的右手，自然彎曲的手指有輕微地顫抖，但沒有任何向內握緊的動作。確認無誤后，醫生決定進一步檢驗催眠的程度，「好了，讓你的右手放鬆。現在，請你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從1數到10.」

「1，2，3，4，5，6，7，8，9，10.」

「很好，接下來我會讓你再數一遍，但是我拿掉了數字7，好了，現在，請你從1數到10.「

「1，2，3，4，5，6，8，9，10.」

「非常好，現在我告訴你，1到10是1，2，3，4，5，6，7，8，9，10.如果我再讓你數一遍，不要遺忘任何數字。好了，現在你從1到10按順序慢慢數一遍。」

「1，2，3，4，5，6，7，8，9，10.」

「你做的很好，現在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從1數到10.」

「1，2，3，4，5，6，7，8，9，10.」

完成「數字遺忘」說明女孩已經進入中度催眠了，為了確認女孩拾回了遺忘的數字7，醫生確認了兩遍。

「現在，睜開你的眼睛，看看你右手腕的電子手錶，告訴我它顯示的時間？」

女孩睜開眼睛，一對兒黑寶石般明亮的眸子大而無神，女孩稍微低頭后，眼睛里映出黑漆漆的手環屏幕的倒影，「15點39分。」女孩木訥地回答道，但聲音仍是往常那般細軟。

「很好，現在閉上眼睛。當你再次睜眼時，你會看到右手手腕上戴著的是一個手環。好了，現在睜開眼睛，看看你右手手腕上戴著什麼？告訴我。」

「手環。」女孩的聲音柔弱纖細，幾不可聞。

驗證到現在，女孩已經在暗示下出現了正性幻覺，潛意識開始進入深層潛意識領域，催眠深度達到第五級。其實，女孩的催眠深度早已遠遠超過測試的需要，可直到這時，醫生才把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將手環切換到工作系統，調出了那399道mmpi明尼蘇達多相人格測試題。

「現在，把你的右手也放下來，放到被子上。閉上眼睛，認真聽我的問題。如果你同意就點頭，不同意就搖頭。第一個問題：你喜歡看科技方面的內容嗎？」女孩點了一下頭。

醫生做了記錄，然後遲疑片刻，問道，「你的胃口很好，對嗎？」女孩又點了一下頭。醫生的臉上終於展現了欣慰的笑容，不過，隱隱還流露出一絲懊悔的神色，他嘆了口氣，繼續進行接下來的問答。

……

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後，醫生用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開始念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別人認為你想做的事情不值得做，你會放棄嗎？」女孩搖了搖頭。醫生則點著頭，記下了這最後一個答案，將問卷存檔。

得意洋洋的醫生忽然想把之前問過的三個問題重新問一遍，如果可能的話，和女孩一樣，他同樣希望探究女孩的過去。是誰教會她這縝密的思考方式？是什麼讓她具有對事物度量衡的精準把握？她到底經歷過什麼，才能在失憶的情況下依舊理智？面對我這個陌生環境的陌生人，她為什麼如此從容？怎麼能對我毫不設防，初次見面就給予我完全的信任？她對任何人都這麼友好嗎？聰明伶俐，卻同時又保持著善良和輕信的性格弱點，他難以置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嗎？……

被頭腦中的疑問提醒之後，冷靜又佔據了上風，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遠比他設想的更加複雜。他最終按捺住了自己內心的好奇，現在還不是時候。耐心，耐心地等待，耐心地堅守，耐心地一步一步地來執行……他一遍遍地在心裡對自己說著，無論什麼時候，耐心都是必要的。

「在你醒來之後，你會完全忘記被催眠的過程，就好像它從沒發生過一樣。

你只需要記得我教你將左手覆蓋在屏幕上持續3秒以內，是息屏動作，息屏之後，電子寵物和啟動的程序都會進入後台繼續運行。當時間持續超過3秒時，手環則會被關機。等你醒來后，將左手覆蓋在屏幕上3秒以上，手環就會重新啟動。之後我們進行了輕鬆愉快地問答，具體是些什麼問題呢？不重要，只是一些簡單的有點白痴的問題罷了。

下次我再來的時候，會開始為你進行治療。當你再度被催眠時，你會更容易進入催眠狀態，甚至進入更深的催眠狀態。

餐盤我會叫人來收走。而你，現在你只需要真正地好好地睡上一覺，直到熄燈后，光線再度將你包裹時醒來，你會回到現實世界中來，你會完全清醒。

好了，現在，抬起你的右手，現在你可以握拳了，握右拳。很好，我倒數三個數，你就會進入真正的睡眠狀態，然後慢慢把右手放下，鬆開拳頭。3，2，1.」

醫生一邊像講故事一樣敘述著，一邊仔細觀察著女孩握拳的右手，慢慢放下後放松的手指。一分鐘后，醫生確定女孩這次是睡著了。於是，他把女孩倚靠的枕頭重新橫著擺在床頭，幫她調整成平躺的姿勢，整理好被角。接著，他在手環上申請了「餐后清潔」。跟隨收餐盤的護士一同出門之後，又為這個房間申請了「關閉照明」和「照明程序調節」。最後，帶著心中並未消失的莫名其妙的不安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