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憶
「我……」,我心中大驚,腦子裡一片空白。「今天是幾號?」
「5402年2月28日。」
5402年2月28日,5402年2月28日,5402年2月28日……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日期,就好像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好像我生下來就這麼大了。我曾以為失憶的人都會在頭腦中翻箱倒櫃,尋找他們丟失的記憶,但是我錯了。空白,虛無,空無一物,我的大腦中根本沒有東西供我翻找。
我嘗試探索我的大腦,卻好像突然被丟到大氣層外。身體在超重狀態下飛速升空,感受著來自大氣的壓迫,不僅僅是頭痛欲裂,整個身體各處都在疼。直到我快要忍受不住,停止了對大腦的探索,我才終於像是脫離了大氣層,漂浮在浩蕩的宇宙中,然而,此時又沒有了重力的束縛,失重的我暈乎乎地搖晃著腦袋,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砰」的跳動,沒有氧氣罩的我,即將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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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生,她雙手緊緊擠壓在太陽穴上,手背上的青筋透過薄冰般晶瑩白皙的皮膚變得越發明顯,纖細修長的手指穿插在烏黑光亮的頭髮里,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流過微微鼓起的兩腮,滴在被子上,綻開一朵朵水花。他悄悄鬆了一口氣,把水杯放到桌子上,打開文件夾,翻了幾頁之後,開始書寫起來。似乎,這才是這個病人應該有的反應,局面終於又回歸了他的掌控,因為他早已經看習慣了失憶的病人回想時咬牙承受痛苦的神情。只是他好像得了「暫時失憶症「了似的,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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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個呼吸的時間,對我來說卻如同經歷了千百萬年,我的靈魂終於追趕上時間,再次進入我的體內,穿梭回此時此刻。我強迫自己做深呼吸,繼續無視因為眩暈而想嘔吐的感覺,這種感覺從我醒來就沒停過,同樣沒斷過的還有隱隱約約的頭痛,不過剛剛激烈的刺激之後,現在對我來說這點頭痛倒是變得不疼不癢了。我一向對於身體的各種條件反射,以及為應對外界環境變化做出的各種自作主張的動作,都十分不滿。看著自己的孱弱的身體,忽然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鄙夷,隨後是無奈的嘆息。
終於,我慢慢地睜開緊閉的雙眼,回到這個被稱作「神經病院「的地方,宛如鳳凰涅槃,重獲新生。濕漉漉的被子映入眼帘,黏黏地貼著身體的病號服也幾乎濕透。彷彿我剛剛經過數分鐘的狂奔,終於虎口脫險。我的全身都在輕微地不住地顫抖著,四肢像是觸電之後,不斷有電流經過一樣,被高壓電擊到麻木,無法動彈,酥軟無力,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勉強地放鬆著快把腦袋夾扁的雙手,也只是讓它們擠壓得不那麼緊,並未移動毫釐,便只能透過兩個舉著的手臂,瞥了一眼正在忙於記錄的醫生。
「我第一次醒來是什麼時候?」,我的聲音因為身體不受控地抖動也變得有些顫抖。
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愕然地抬頭看向我。
「我第一次醒來是什麼時候?」,我又問了一遍。
「昨天,5402年2月27日。」
「具體時間呢?」
他往前翻了一頁,回答道,「上午11點45分。」
所以,我最早的記憶是從昨天開始的,到現在總共有三段記憶。第一段是昨天上午,聽到鐘錶的聲音,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而那個中年男子並不是眼前的這個人。第二段是今天凌晨,醒后本能地觀察周圍的環境。以及,第三段今天上午10點整,被眼前這個人吵醒之後,直到現在。
「我昨天看到的那個人不是你。」
「昨天那個人應該是負責你身體健康的醫生,他確認你身體健康,意識也清醒了,只是有顱腦損傷的跡象,伴有輕微腦震蕩,所以就把你轉交給我了。我只負責你的心理健康。」
看來我的身體並無異樣,但是我為什麼會腦震蕩?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陣眩暈如海嘯般襲來,剛剛有所緩和的疼痛又劇烈地發作起來,我的身體也突然顫抖的更加厲害了,好像只要我一去想有關我自己的過去,大腦就會本能的抗拒,用盡一切痛苦的方法來讓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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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沒有再去寫記錄,而是大步走向女孩,單膝跪地,把合上的文件夾放在書架第一個格子里,轉身看向女孩。這個十五六歲大的瘦弱身軀,不斷地震顫著,但一股強大的精神力形成的無形的氣場,卻讓他這個剛剛進入弱冠之年的人不敢再靠近一步。
他治療過很多失憶的人。根據病歷來看,這個女孩昨天從淺度昏迷中復甦,有意識地睜開眼睛持續數秒鐘,而通常情況下,第一次復甦都無法睜眼,只是初次與外界重新建立聯繫,能夠聽到並理解外界的聲音,最多也就是能輕微地活動活動手指。
更讓他大開眼界的是今天的這初次見面。她的表現正常的不像是病人:口齒伶俐,思路清晰,最重要的是她沒有像其他失憶的病人那樣,在睜眼清醒階段后,就開始一臉茫然卻十分執著地不斷提問,由於復甦初期通常會伴隨短暫的順行性遺忘症,他們還會將「今天幾號?我在哪兒?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裡?你是誰?「這樣的問題連續問上二三十遍。而眼前這個女孩,顯然是先通過自己的觀察了解周遭的環境,然後對我這個初次見面的人進行有邏輯、有針對性的提問。
只有當看到她回憶某事,痛苦地抓狂的時候,才會促使他想起來,自己是個心理醫生,而這個女孩是一位病人,自己需要為她治療。可是,她周身這種無形的力量是怎麼回事呢?似乎她也並不是很需要他的治療,無論是對痛苦的承受能力,還是從痛苦中恢復平靜的速度,都刷新了他所見之記錄。
這時,他注意到女孩正在有意地放緩呼吸的步調,起伏的胸脯,周身的顫抖,都隨之緩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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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醫生伸手過來,輕輕地把我的兩隻手從頭上拿下來,牽到他面前,把它們上下交疊在一起。他的手是溫暖的,通過我的手指向我的身體傳遞著熱量。可是,我看到他的表情並不是很自然,所以快速地抽回雙手,低下頭,抓住被子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