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觸動
富志國術后情況很好,一周后就被允許出院回家休養了。
富興敏娜富強都來接父親出院。五天前富興通過公安系統查到母親買了去東北的火車票,再打電話到大姨家,那邊說蔣麗華確實到過她們家,只呆了一天就去長白山跟團旅遊了。
再打蔣麗華的手機,無人接聽。
雖然沒聯繫上,可人有了確切消息,富家人也是鬆了一口氣。
父親手術當天富強和大哥發了一通邪火,後來就不太好意思和富興見面,只揀著富興不在的時候看望父親。
不只是富興富強,敏娜富興也從不一起來醫院,偶爾碰上了也極少交流。
這一切富志國都看在眼裡。
好端端的一個家,弄得妻離子散,兄弟不睦、夫妻不和,富志國心裡說不出的憋悶。
於是話更少了,只有給呂小蒙講書時,才有了幾分往日富教授的模樣。
回到富家安置好富志國,又把北屋略為整理一下給小蒙居住,敏娜富興就離開了。
父親有小蒙照顧,又有富強在,他們暫時是放心的。
富志國腿腳不便也沒送兒子兒媳,卻在他們出去后坐在窗邊往外頭看著。
倆人開的是兩輛車,而且走的是不同的方向。富興走的是正門,敏娜往小西門那邊開過去了。
老富重重嘆了口氣,想著自己是不是要找大兒子談談。
想到離家的老伴兒,就又熄了心思,還是等老蔣回來再說吧。
敏娜走西門是因為她約了人,就約在西門附近的一家茶樓。
地點是敏娜定的,選擇在茶樓見面卻是辛若芷的提議。
茶,原來在敏娜心裡是一種古舊的、老氣的東西,遠比不上咖啡的新潮洋氣,可當那些茶具在辛若芷如蔥般的指尖輕盈流轉,當她秀美的眉眼在裊裊茶香中潤染開來,就有了種古典仕女圖般的唯美。
一口茶下去,竟覺齒頰留香,神清氣爽。
敏娜不禁放鬆了身體,發出一聲滿足的低嘆。
「很累?伯父出院了,可以歇歇了吧。」辛若芷問。
敏娜點點頭:「家裡有小蒙,暫時用不上我了,我想回趟上海,好好歇歇。」
辛若芷便揚眸望了過來,清深如潭的眼似乎能看穿一切:「和富興吵架了?」
「也沒有。」敏娜不自然地調開目光,喝了口茶。
茶水順著咽喉流下去,卻又有一種東西升上來,那是一種傾訴的慾望。
敏娜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
「吵是沒吵,我們都不是會吵的人。可最近一周,從他爸入院開始,我們幾乎沒有過交流,我在醫院的時候他回家,我回家他加班。」敏娜蹙眉,「他是在怪我,不只他弟弟怪我他也怪我,怪我不肯生孩子,害得欣欣跑了,他媽也跑了,他爸進了醫院,他弟弟和他吵。因為我不要孩子,影響了他們兄弟、父子、母子,還有弟弟弟媳之間的感情。」
辛若芷沒說話,只靜靜聽著。
兩人雖然投緣,但敏娜說的畢竟是家事。
敏娜也並不需要對方的意見,她已經進入某種心境語境,自顧自地傾訴著:「一個孩子真的那麼重要嗎?我是富興的妻子,是富興的愛人,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是一個獨立的人的基礎上的。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有權選擇我要的生活,有權選擇要不要孩子,有權選擇和誰交往走動聯繫,也有權把那些不符合我的生活習慣價值觀念的人隔絕在我的生活之外。」
端起面前的茶盞,敏娜一飲而盡,如飲烈酒:「為了富興,我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了。從不想領證到和他結婚組成家庭,從不想見他父母到儘可能和他爸媽弟弟弟媳好好相處,從物質金錢到情感溝通,我能給的都給了,能做的都做了,他們為什麼還要讓我一讓再讓,一退再退?」
辛若芷給敏娜添了杯茶,緩緩開口:「你知道我愛人是做什麼工作的嗎?」
敏娜搖頭,辛若芷從來沒提起過。不過在她的想像中辛若芷的丈夫,應該是商界精英或是高科技人才,總之是風度翩翩或是書卷味兒極濃的一個人。
「他是農業科學研究員,專攻土壤改良的。」
農業研究員?土壤改良?
敏娜腦子裡勾勒出一個質樸憨厚、類似農人的形象。
「聽上去就很土是不是?」辛若芷笑了,「實際也確實很土。直到現在他都不會打高爾夫,沒逛過夜店酒吧,幾乎不喝咖啡不飲酒,沒看過網劇、認識的明星還只是四大天王那一代的。一年四季他只用一瓶抹臉油,衣服我如果不給添呢,就只穿那幾套……你相信這世界上還有這種人嗎?」
「那你和他一起生活會不會覺得……」敏娜想說會不會很不習慣。
「剛結婚那會兒有那麼一點點。」辛若芷知道她要說什麼,「後來我就越來越肯定,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他現在已經獲得過幾項科學院榮譽,能獨立帶博士碩士生了,以他這樣的年紀這是很難得的。如果他把時間都放在泡吧上網衣著打扮上,他又怎麼可能做得到呢?我當初看好的就是他的執著和心無旁鶩,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又怎麼能要求他即老實純樸,又時尚風趣呢?」
敏娜點頭,覺得辛若芷說得很有道理。
「可是即便是這樣,我們也有別的煩惱啊。」辛若芷說,「他是家裡獨子,在京城有了房有了發展,當然要把父母接到身邊盡孝。」
「你和公婆住在一起?」敏娜問。
「嗯。」辛若芷點點頭。
「能習慣嗎?」
「不習慣,非常不習慣。飲食習慣,作息時間,對消費對生活的各種觀念,都是完全不同的。最接受不了的是他們的衛生習慣,他老家沒有浴池,村裡人都習慣了好幾個月才去縣城洗回澡。單是養成他們每天沖洗的習慣,我就又勸又哄的用了大半年。」
敏娜咧了咧嘴,幾個月洗一回澡,這個是真受不了。
「其實以我的條件,我完全可以不理會他的家人,甚至不結婚,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自在的活著。」辛若芷說。
敏娜點頭,然後又以疑惑地看著對方,意思彷彿在說,那為什麼不呢?
「因為我們總要做一些妥協啊。」辛若芷說,「現在很多人都在強調自己是獨立的個體,可完全獨立的個體真的存在嗎?在我們的原生家庭里,在我們的工作環境里,在我們和人接觸的過程中,親情友情愛情同事,種種人際關係,就像一張網,沒有人能脫得開,沒有人能真正獨立存在。」
辛若芷喝了口茶,接著說:「在單位我們為了和上級下級同事合作,要不斷妥協;為維繫和父母親戚的血脈親情,我們也要不斷妥協;和朋友相處我們也要照顧對方情緒,也會有妥協讓步;就算是我去做個採訪,遇到架子大或是脾氣怪的,不也要想盡辦法讓採訪繼續下去?難不成要拂袖而去,讓版面開天窗?我們隨時都在妥協讓步,關鍵是對方是不是值得。」
辛若芷的話敏娜一時間並不能完全認同,但她也知道,對方說的有一定道理。
沉默了一會兒,敏娜說:「所以,你去做了幾次試管,拚命想要個孩子,也是一種妥協?」
辛若芷搖頭:「這個卻不是。我的孩子將是我最愛最珍貴的寶貝,我不會用他來做妥協,更不會把他當成我婚姻的穩定劑。其實,我愛人對於我們有沒有孩子還真不是特別在意,是我自己一直想要。」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一個孩子呢?」敏娜問。
「因為我很愛我先生啊,因為兩個相愛的人組成了家庭,就應該有一個孩子啊。」辛若芷回答得理所當然。
敏娜卻皺了皺眉:「沒想到你的想法也這麼傳統。」
「傳統不好嗎?」辛若芷說,「傳統觀念里的確有一些陳規舊習,但也有很多是正確的,是經過時間的檢驗的。我知道現在網上有很多新潮的,特立獨行的說法,比如女人不應該成為男人傳宗接代的工具,女人的子宮自己有權做主,女人不應該變成男人的附屬品。」
「你不同意這些說法?」敏娜問。
「不是完全同意,需要具體分析。比如男女應該同工同酬,比如男女應該共同承擔家務,比如女性在某些方面有天生的弱勢,男人應該給予適當的照顧……這些我都同意,可要說把不生育當成女性獨立的標籤,這一點我是絕不贊同的。」
「為什麼?」
「因為男人不會生孩子啊。」辛若芷給出一個極簡單的答案。
敏娜眨了眨眼,這答案竟然讓她無法反駁。
「要用生孩子這種男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只有女人才能有的先天功能去標榜獨立,彰顯公平,這不是很可笑嗎?」辛若芷反問。
敏娜換了個角度:「難道兩個相愛的人,就不可以不要孩子嗎?」
「沒人說不可以,我只是反對為了標榜獨立、追求所謂的自由刻意不要孩子。」辛若芷說,「為什麼不能回歸自然本真呢?孩子,其實就是相愛的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在決定相守一生以後,自然而然的想要共同孕育的愛情和血脈的延續和見證。就是這麼簡單啊,和什麼獨立、什麼自由、什麼兩性權益完全無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