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她一開口,顧容庭就知道她打的什麼算盤。
顧容庭不擅撒謊和偽裝,所以垂了眼眸,避開了她視線,只答說:「這種大事得看上頭的調派,不是我所能決定的。」盡量裝著平靜,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其實他已經看透了她心思的樣子。
徐靜依心中失望,但仍不願放棄:「那……我祖父可能做這樣的決定呢?」
顧容庭這回抬起了頭來,他目光靜靜朝她掃看過去。也不言語,只沉默著靜望他。
徐靜依被他望得心一驚,然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方才所言實在太過於奇怪。
於是她彆扭的笑了笑,有些蹩腳的敷衍道:「不行就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要轉了話頭說去別的,但顧容庭卻沒允許。
「怎麼突然這麼問?」顧容庭直接問。
徐靜依臉上笑意敷衍疲憊,她說:「隨便問問的而已,也沒什麼,二爺怎麼刨根問底?」反將他一軍,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夫妻之間想要促進感情,就得盡量有更多的話說。他們夫婦二人如今感情雖沒有前世那般惡劣,但也只是維持在一個相敬如賓的水平。
平時除了床上切磋外,更多的,說的也只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她會對自己噓寒問暖,但卻不像是發自內心的關心他這個人。而是她身為妻子,對一個丈夫的關懷。
平時他早出晚歸,相互陪伴的時間少,即便到了休沐日,二人也是各自捧書靜坐一旁看自己的,彼此很少互相打擾。
人心都是貪婪的,如今他得到了她的溫柔,便也想再進一步,得到更多。
既說到這裡,顧容庭索性也就道:「有祖父提攜,我必然全力以赴。既不會讓他老人家失望,更不會讓你失望。來日若有隨軍出征建功立業的機會,我也定然義無反顧,掙個功名回來,讓你、讓他老人家臉上都有光。」
徐靜依怔了下,顯然完全沒想到他會說這些。
他是不是誤會了?他以為自己讓他去護駕,是為立功?
他是不是覺得,她嫌棄他如今的軍職低了?
若是前世,徐靜依或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這一世,她是半點這種想法都沒有的。
尤其是,她知道,前世他最後是戰死在戰場上的。
若是可以的話,她希望他這輩子都無需再出征。
所以,她忙急著解釋道:「我剛剛那麼說,可不是要你掙功名啊。我只是知道這個事情,隨口一說的。」又道,「我覺得你如今這樣就很好了,聽祖父他老人家說,他並沒有仗著手中權勢偏幫於你,你有如今這樣,全是靠的你自己。至於隨軍出征……還是算了。」
前世,他是戰死沙場后再一睜眼,回到的現在這一世。他並不知道,她在那一世到底活了多久。
所以,他也不知道她在那一世到底有沒有得到自己戰死沙場的消息。
此刻既說到了這裡,顧容庭也想探知一二。
便問:「為何隨軍出征就算了?」許是越來越在乎吧,他此刻心中倒有些緊張。
他想得到他心中想要的那個答案。
但徐靜依卻笑道:「如今天下太平,哪裡來的仗打啊。二爺這樣說,豈不是盼著有仗打嗎?」
顧容庭眉心一動,倒是笑了。
是啊,他方才心急了些,倒說了糊塗話。
如今天下太平,若無對未來的預知的話,又哪裡來的仗打呢?
說到這裡,此話也算就此撂過,誰也不提。
這一場較量夫妻間應該算是棋逢對手,誰也沒有套得了誰的話。
但徐靜依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感動的,至少,他會願意為自己而掙取功名。
徐靜依夫婦到侯府時,臨安郡王夫婦還沒來。徐靜依並不管他們,只自己尋去了內院,找祖母和母親說話。
徐淑依出嫁后,只有三朝回門日回來過,今日將是她第二次回娘家。
上次回來時,她在家中擺了好大一番排場,雖說是意料之內,但真見她變成了這般,府上各人心中也不會多高興。所以,對於今日她的屈尊降臨,從老太太到袁氏,都不大提得起精神來。
只徐靜依回來時,她們二人高興了些。
看得出祖母和母親臉色皆不愈,徐靜依也不遮掩,直接問:「怎的這次回來,祖母和母親精神都不佳的樣子?」
老太太覺得也沒必要瞞著大孫女,所以她老人家重重嘆息了一聲后,直言不諱道:「上次你妹妹回來,就鬧得闔家都不愉快。這次回來,指不定又鬧成什麼樣呢。」
聞聲,袁氏雙眼中掩飾不住的失落。
老太太望了她一眼,倒是勸說:「她這孩子糊塗,你也想開點。說句難聽的,若她日後當真一直這樣糊塗下去,你就權當沒過她這個女兒又能怎樣?」
其實這種時候,就是心態的問題了。若心性豁達些,想得開,也就會將此事看得很開。就如她老人家說的,既她身為女兒這麼過分,那做母親的,權當沒生這個女兒又怎樣?
若心性不豁達,認死理,吃虧的就是自己了。
所以徐靜依也順著祖母的話勸母親,道:「娘,人活在這世間,親或不親,都很難說的。外頭多的是親父子親兄弟間彼此視若仇敵的,但也有很多沒有血緣之親的人感情十分之好。我們應該尊重感情,而不是看重血緣。很多時候的很多關係,都是相互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你若一而再再而三做了對不住我的事,我也有魄力全部拿回之前付出的感情。」
「有些人你對她好,是不值得的。」
「或許女兒說這些話不太好聽,也有點過於冷漠殘忍了。但若是我們不殘忍,就得承受二娘和柳氏對我們的殘忍。有些時候,人該對不值得的人狠心些。」
袁氏若能這般想得開,也就不會因丈夫的背叛而耿耿於懷那麼多年。若她真是個心性豁達之人,早八百年她就看開這些了。
長女所言之意她都懂,但她畢竟心地善良心腸軟,總念著二娘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捨不得。
又會想,若當年她不大發善心救了柳氏回府給二娘當乳母,二娘又何故會有今日?
所以二娘如今變成這樣,她也難辭其咎。正因覺得自己也有錯,袁氏才始終不能真正放得下。
這種事情,還是得靠自己,外人再怎麼勸都是無用的。有的時候,說得多了反而徒惹厭煩,適得其反。
徐靜依索性也不再說,只又談去別的。
差不多近午時時,外頭傳來了臨安郡王夫婦駕臨的消息。臨安郡王身份比徐侯爺高,哪怕他是晚輩,此刻他造訪,闔府上下也是該齊聚一堂迎接他的到來。
徐靜依跟在祖母和母親身後,一道去門前恭迎郡王夫婦。
梁秀還好,對徐老侯爺十分恭敬,對岳丈徐世立十分的禮待。那邊徐淑依,當著梁秀的面和娘家人十分親近,但轉頭回了內院后,便擺起了郡王妃的架子來。
今日這種場合,妾室是不便拋頭露面的,但徐淑依卻特意提了柳氏。
問:「柳姨娘呢?怎麼不見。」
老太太淡漠道:「她乃妾,今日是你母親芳誕,她不該出現在這裡。」又提了萍娘,「別說是她了,就是萍姨娘,她也好出現在正廳的。」如此一比較,倒更是特意強調了柳氏的身份低微。
從前還在家當姑娘時,徐淑依倒還算敬重老夫人這個祖母。但自從出嫁成了郡王妃,她便是連老夫人也不放眼裡了。
聽得老太太此言,她倒是笑了起來,道:「柳氏雖是妾,但曾經也是我的乳母。雖說乳母不比生母,但在淑兒心中,她卻是十分重要的一個人。所以,您老人家今日能不能看在孫兒面上,叫她過來同孫兒一敘呢?」
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活到了這把歲數,她老人家什麼樣的伎倆沒有見過。就徐淑依的這點小心思,她一眼就看得透透的。
不過是故意在她娘芳誕這日來這一出,氣她娘呢。
這個丫頭,早知道她心性不好,卻沒想到一招露出真嘴臉來,竟是這般的惡毒。
這還是他們徐家的人嗎?
老太太失望之餘,仍與其周旋道:「侯府里有侯府里的規矩,還望郡王妃娘娘見諒。不過,你若今日不是為你母親賀壽而來,只是為柳氏而來,那也可此刻就過去尋她。」
徐淑依上次吃了一回虧后,如今謹慎得很。
她並不接老太太的話,只笑著說:「今日回家,當然是為賀娘的芳誕而來。但那柳氏畢竟於孫女有乳養之恩,孫女自幼受祖母教誨,要知恩圖報。如今對柳氏,自也有心想報答一二。」略有一頓后,道,「馬上要開席了吧?先陪娘吃飯,吃完飯後,我再去柳姨娘那兒瞧瞧。」
老太太沒再說話,只由著她去。
飯後,徐淑依似一刻也等不及般,立即就去了柳氏院兒里。
柳氏早盼著她了,一見她來,立刻出門請安。
在柳氏跟前,徐淑依又換了副面孔。她變得不再那麼渾身是刺,而是溫和可親。
彷彿這裡才是她真正的家一般,她有了回家的從容和自在。
「還是姨娘這裡舒服,我在那兒同她們一桌吃飯,渾身都不得勁。」進了柳氏屋子后,徐淑依泄了身上身為王妃的架子,似又回到了從前徐家二娘的身份般。
柳氏心裡十分高興,這些日子來,她整顆心都簡直跟抹了蜜糖一樣。
她果然是沒有白疼二娘一場,如今她飛黃騰達了,果然記著自己曾經的恩情,來報答自己了。
柳氏為自己和兒子嘯哥兒高興的同時,也為徐淑依高興。這種高興不是裝出來的,所以就顯得特別真誠。
她所言句句都是為徐淑依好,但也句句都有利用之意。想她為自己鋪路,想她為她弟弟謀前程。
二人閑話著家常,又說了些別的。柳氏特意提了臨安郡王,問她成親這些日子來,臨安郡王待她好不好。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徐淑依原本興奮的心情,瞬間跌入谷底。
在柳氏面前,她從來不會裝,從來做的都是最真實的自己。所以此刻心裡不高興,她也把自己的不高興都表現了出來。
柳氏見她這般模樣,也很心疼,眉眼間立刻隆起一層愁緒來。但很快,又開解說:「感情這種東西,都是處出來的,一塊兒過日子久了,自然就把身邊人刻進了骨子裡。左右如今你已是郡王妃,上了皇室族譜的,名正言順。就算她日後同郡王殿下有什麼,那都是她的不是。你只要好好端坐住你的正室之位就行,旁的不要多想。」
「若郡王真做得太過分了,你上頭還有長輩呢,他們會幫你主持公道。」又說,「太子妃可不是郡王親生母親,她不像別的婆婆,會護兒子。」
被這樣一番開解后,徐淑依心中稍稍好受了些。但對郡王幾乎不同她行房一事,仍耿耿於懷。
她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兌現了承諾,真迎娶了自己,卻又再挂念著別人?
徐淑依有一瞬的遲疑,最終還是選擇將自己所有的不堪和醜陋都暴露在柳氏面前。
「姨娘,我現在也就只能同你說幾句真心話了。其實我婚後……過得也並不多好。他……他除了新婚之夜同我圓房了外,之後這些日子,幾乎都不來我屋裡,即便來了,也只是合衣而眠,並不碰我一下。我買通了他身邊的一個丫鬟,那丫鬟告訴我,他去找過大娘。」
「這大娘怎恁的這般不要臉!」柳氏氣得火冒三丈,全然忘記了,當初就是她唆使二娘耍不要臉的手段,這才奪來的這門親事。
徐淑依不會去恨罪魁禍首,自己的夫婿梁秀,而是把所有的怨恨泄在了徐靜依身上。
柳氏也不一樣,忽略了其實是臨安郡王主動去招惹別人的,直接說是大娘不好,不安分。
二人一番泄憤后,柳氏突然眸光一轉,便對徐淑依道:「從前你一直都活在她淫威之下,如今你好不易翻了身,壓在了她頭上,難道還要受她欺辱?二娘,你若退讓,她勢必得寸進尺。她何曾將你放在眼中過?」
徐淑依本就被妒火沖昏了頭腦,又經柳氏這麼一挑唆,她立刻就更怒火中燒起來。
又想到她此番就在府上,不免就生出了要找她清算的心思。
「那日她打我一巴掌,大冷天的,又尋人推姨娘下水……這些賬,我都還沒清算呢。」想到過往的種種,徐淑依眼神都變了。
此時此刻,想要報復的心思愈發強烈。
柳氏認真想了想后,也說:「她從前猖獗,二娘你也實在該給她些教訓。只是如今臨安郡王偏心於她,凡事還是得佔個理字。」
徐淑依冷漠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旁的先不算,但她當日打的我那一巴掌,和大冬天推姨娘下水的這筆賬,我今日是一定要算的。」
柳氏想了想,也說:「只要臨安郡王沒瞧見,又沒旁人能證明是你做的,縱然她告去御前,也不能怎樣。」
那邊,徐靜依也早猜到了今日徐淑依必然會尋釁鬧事。前世她不曾尋過她茬,她都尚且如此的針鋒相對,何況這一世她之前還打過她一巴掌。
憑她對這個妹妹的了解,若今日不故意尋釁,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其實她前後認真細思了番后,又覺得此事並非一件壞事。
她正尋不到機會鬧去太子府呢,若今日能大鬧上一場,最終驚動太子府那邊的貴人,那麼對顧容庭認回真實身份是個機會。
想到此,徐靜依倒還有些怕徐淑依突然沉得住氣,不肯鬧了。
想了想,也坐不住了。尋了個借口,說是想去花園裡轉轉后,便出來了,然後往柳氏這邊院子來。
恰好徐淑依從柳氏院子出來,姐妹二人在路上碰到了。
似是都沒想到會突然就這樣撞上,二人皆一愣。然後徐靜依立刻調整好狀態,微微含笑朝徐淑依走去。
走到離她幾步遠時,徐靜依停住腳步,曲身略略行了一禮。
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其實暗中一直有警惕著面前之人。但見她也又舉步朝自己走過來時,徐靜依時時關注著她舉動。
果然,徐淑依在喊了她一聲姐姐后,突然揚起手來。
眼瞅著她一巴掌要狠狠扇打下來,徐靜依略略側身,堪堪躲避開了。
而徐淑依見狀,更是憤怒。這回她倒也不自己動手了,只示意身邊人去動手。
彩芹會意,應了聲是后,立刻一臉得意的走過來。
徐靜依身邊的丫鬟見狀,立刻護去了自己主子跟前。紫蘭穩重些,她冷靜道:「便是郡王妃,也不能無故大人。何況,我們姑爺如今也是有軍職在身的,我們姑娘也是將軍夫人的身份。」
這時候都不必徐淑依說話,彩芹直接回敬道:「不無故打人,只是拿回一些東西罷了。」又質問徐靜依,「顧夫人難道忘了?您之前可是無故打了咱們郡王妃一巴掌的。能不深究,如今只是打回來,就已經是念在姐妹一場的份上了。」
青杏喊道:「彩芹,你別狗仗人勢,你打一下試試。」
彩芹立刻沖著青杏揚起手來,更是不客氣:「我今日還真就打了,能如何?」說著,她手迅速一落,便打在了青杏臉頰上。
青杏都沒反應過來,結識挨了這一巴掌。
青杏也是個倔脾氣,想上前理論,徐靜依拉住了她,將她護在了身後。
徐靜依看向徐淑依,問:「郡王妃娘娘,你的婢女無端打人,你打算如何懲處?」
徐淑依淡漠道:「打一條狗算什麼?」
徐靜依聞聲點了點頭,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趁彩芹沒在意,她狠狠一掌扇打了回去。然後拍了拍手,徐靜依說:「郡王妃說得對,打一條狗,的確不算什麼。」
彩芹惡狠狠瞪著徐靜依,徐淑依屏息靜氣走了來。她想親自動手的,但徐靜依自幼跟在祖父身邊長大,會騎馬會射箭,身上不說有拳腳功夫,但眼疾手快,手腳的確是要比徐淑依快很多的。
徐淑依沒討著便宜,倒是她,搶在徐淑依之前,又打了人。
徐淑依卻不知徐靜依是故意的,她跟瘋了一樣,突然撲過來。姐妹二人擰打成一團,各自身邊的丫鬟也迅速加入了戰局。
消息很快傳開,不但老夫人和袁氏聞訊趕來了,前院里,徐老侯爺徐世立父子,還有府上兩個女婿,都趕了來。
扭打在一起的幾個臉上都掛了彩,若不是被膀大腰圓的嬤嬤拉開了,打紅眼的幾個人,還不想罷手。
暫時熄了戰火,尋回了一些理智后,徐淑依立刻說:「真是反了天了,我乃皇室之人,你動手打我,便是藐視天家。你們夫婦是想造反嗎?」她把矛頭也一併指向了顧容庭。
顧容庭沒說話,只是看向一旁妻子。
見她髮髻上釵環都亂了,白皙麵皮上也被撓有淺淺印記,他剋制住了心中想要過去好好將她渾身上下細細一番查看的衝動。
艱難的挪開目光后,他朝一旁梁秀抱手道:「若內人有冒犯之處,也都是下官之錯。」
梁秀只瞥了顧容庭一眼,又挪開視線望向徐淑依問:「到底怎麼回事?」
徐淑依哭訴道:「王爺還沒看清嗎?她打了妾身。」
梁秀垂眸想了想,卻說:「自家姐妹間打鬧,也屬正常。此事只要沒人外傳出去,就當沒發生過。你們姐妹二人互相道個歉,此事也就算了。」
徐靜依聞聲卻蹙了眉,心道,梁秀壞她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