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家和徐侯府不在一條街上,早早出發,差不多半個時辰后,顧家的馬車停在了徐侯府門前。
早有門房迎了上來,見是府中大小姐,門房立刻曲身請安。
徐靜依已經很久沒有踏足過定安侯府了,這會兒站在府邸前,抬首望著門楣,竟一時有些激動。一切從頭開始了,她可以好好的重新規劃自己的生活,一切都將是嶄新的。
許是因心情還不錯,徐靜依主動同身邊的丈夫多說了幾句話。
「祖父和父親這會兒應該在家,我直接去內院見祖母和母親,若祖父或父親在家,會有小廝領著你過去的。」
顧容庭微頷首道了聲好,然後徐靜依便等不及般,直接扶著青杏紫蘭的手就先一步跨進了侯府。顧容庭落後了她一步,但很快也被徐老侯爺打發來的人請走了。
知道今日是三朝回門日,所以內院內,徐老夫人和徐夫人早早便等候上了。
徐侯府人丁不旺,徐靜依出嫁了后,內宅女眷除了老夫人和徐夫人外,就是徐淑依了。另還有一個柳氏,但因是妾,今日這樣的場合她自然不會在。
徐靜依熟門熟路的進了老夫人院子,如往常一樣,進了門請了安后,立刻就坐去了老人家身邊。
徐老夫人是最疼小輩們的了,徐靜依身為徐家的嫡長孫女,更是得她老人家的寵愛。本來她老人家也擔心她低嫁去了顧家會委屈、會不高興,但今日見她這般還如從前一樣的活潑姿態,心裡不免好受了很多。
但仍是心疼,她老人家摟著孫女,將她攬在懷裡問:「你婆家人對你可好?」
那一世的三朝歸寧,徐靜依絕不是現在這樣的。當時滿腹的委屈和憤恨,直看得她老人家心疼不已。
如今沒了那份執著后,徐靜依越發想得開。人一旦想開了,心情自然就好。
「公公婆婆伯伯嫂嫂叔子姑子……他們都待我極好。顧郎就更不必說了。我原以為他是個粗人,並不會心疼人,但沒想到,他心還是細的。」
從她口中得到這樣對新姑爺的肯定,徐老夫人和徐夫人都立刻豎起了耳朵來,生怕會漏聽了哪裡。
「怎麼個心細法呢?」對此,老夫人肯定會要細問清楚。
徐夫人對此也極感興趣,忙催促:「靜丫頭,你快說。」
朝母親望過去,見她如今面色還算圓潤,精神也不錯,她突然唇邊笑意更深。
雖因她婚事的變故,母親有氣得病過一場,但好在如今她身子還算好。日後只要她過得好,想來母親也會漸漸心安下來。
所以,徐靜依沖母親笑著說:「我們的寢卧不大,青杏紫蘭兩個都不能留在屋內隨時侍奉。他怕我會不習慣,特意說要將連著兩邊耳房的牆打掉,隔出內外間來,日後就讓兩個丫頭輪流宿在外間侍奉。」
徐靜依本一直是看著母親說話的,后目光慢慢轉移,挪去了一旁徐淑依身上。
這個時候的徐淑依,心中應該已經是恨毒她了。所以,若她婚後過得不好,她必然高興,而她若過得好,她肯定就不會那麼高興了。
果然,徐靜依從她面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失落。
但徐淑依目光和姐姐的對上后,又迅速調整好了情緒,她朝姐姐露出笑來。
「姐夫能待姐姐如此有心,我同祖母還有母親就都放心了。」說罷徐淑依起身,恭敬著朝徐靜依略納一福,笑道,「妹妹恭賀姐姐,願姐姐姐夫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徐靜依笑著點頭:「承妹妹吉言。」
姐妹二人自幼就不多親近,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後還能和睦相處,徐老夫人和徐夫人看著皆心中快慰。
徐家人丁並不興旺,如今闔府只徐靜依的父親徐世立這一支。曾還有過一個大爺,但在二十多年前,老侯爺帶著長子跟在今上身邊打天下時,他戰死在了戰場上。
後來天下初定,今上論功行賞封徐虎為定安侯時,直接就立了徐世立為世子。
徐世立同袁氏夫妻多年,膝下只育有兩女,並無男嗣。後來收了柳氏為房中人,柳氏為徐世立生下了一個兒子。
家族子嗣不興,徐老侯爺對這個孫兒十分看重,給其中取名叫徐嘯。
龍吟虎嘯,可見老侯爺對這個孫兒的期許。
徐嘯今年七歲,已經開始跟在祖父身邊見世面了。
母憑子貴,徐虎老夫婦兩個雖看不上柳氏,但瞧在孫兒徐嘯的面子上,多少不會苛待了柳氏。而徐夫人袁氏自從和丈夫離了心后,不管是性情還是身子,都漸不比從前。內院又只柳氏一個妾,所以有些時候,柳氏這個養育了一個兒子的妾,反倒很是有些體面,偶爾能管上一些事。
袁氏是愛憎分明的性子,因被丈夫背叛一事,她多年來都未想得開過。
她始終都不明白,曾經對她那樣赤誠的一個人,為何後來會變了?她還日日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中,久久不肯從夢中醒來。
這樣的內耗,日子久了,好好一個人也得給耗得油盡燈枯了。
母親的病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來醫。既然父親是不會醫她的,徐靜依想著,那這事還得靠她來。
老夫人知道她們母女會有很多體己話要說,所以並未多留。眾人略坐了會兒后,她老人家就讓徐靜依去了袁氏院子。
袁氏也順勢起身告辭。
徐淑依並不想湊過去,便笑著道:「孫女留下來陪祖母吧。」又給自己尋了個借口,「那日跟著扈媽媽學做了幾樣糕點,總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嫻熟,今日剛好得空,只得再勞煩扈媽媽教教我了。」
見小女兒這種時候都不願親近,只想著尋借口逃開,袁氏不免又是一陣憂思。
徐靜依看了看母親神色,悄悄握住了她手。
然後轉身,她接徐淑依話道:「扈媽媽做點心的手藝可是一絕,難得妹妹這般有孝心,想著要學做幾樣糕點日後好孝敬祖母。我如今出嫁了,往後還得多靠妹妹孝順祖母老人家。」
提起出嫁之事,徐淑依倨傲又自得。她微微揚了下巴,從容自通道:「姐姐就安心在夫家過日子,家裡不必操心,妹妹會好好照應的。」
徐靜依意味深長望了她一眼,自能看出她的得意來,但徐靜依卻並不放在心上。
她如今同梁秀有了婚約在身也無妨,她從前還同梁秀定過親呢,最後不照樣黃了嗎?只要還沒到親迎那一步,就一切還皆有可能。
從老太太屋裡往自己屋裡去的一路上,袁氏就一直在長女跟前唉聲嘆氣,訴說她心裡的無奈和委屈。
她實在想不到,那柳氏竟有那樣高明的手段,不但奪走了她男人的心,連她的女兒也一併收買了。
她自認從沒慢待過淑丫頭,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又怎會厚此薄彼呢?可就因柳氏曾是她乳母,待她極好,她如今便在親娘和乳母之間擇了後者。
若早知如此,當年她萬不會可憐那柳氏,收她進府來做淑丫頭的乳娘。當年不過是可憐亂世中她一個女人死了丈夫,剛生完孩子又丟了孩子,無依無靠的,若不施把援手她可能都活不過明天,所以,這才收了她入府來,給她一碗飯吃。
可誰想到,她竟恩將仇報。
自從八年前出了那件事後,袁氏就一直十分懊悔。她總在想,若沒有當年她帶柳氏入府,那就沒有後來的這些所有事了。
人一旦鑽進死胡同,便怎麼都想不開。
袁氏日日憤懣懊悔,尤其是如今柳氏所出的徐嘯還很得老侯爺寵愛,袁氏便更想不開了。
可她沒有立場去阻止公爹看重徐嘯,因為她自己沒能給徐家生出個兒子來。
這偌大的侯府,日後總需要人來繼承。
一路上,袁氏又把這些事前前後後都嘮叨了一遍。徐靜依安安靜靜聽著,沒說什麼,直到進了袁氏院落,周邊都是自己人了后,徐靜依這才命人關起門,然後拉母親坐下道:「娘,這些事情都過去了,您也該放下,然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袁氏何嘗不想?可她又如何能做得到。
「我就是想不通。」袁氏仿若又陷到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她怎麼都想不明白,「我到底哪裡做錯了,為什麼他們一個兩個都背叛我。柳氏和你爹爹也就算了,為什麼連淑兒也……」
徐靜依能共情到母親的痛苦,但畢竟是多活了兩年的人,此刻的她很冷靜。
心想,徐淑依如今倒還好,算知道收斂,日後待她成了臨安郡王妃,那才叫一個忘恩負義。
不愧是柳氏乳大的孩子,心性倒同柳氏有幾分相像。
但這些話卻不好在母親跟前說得如此直白,徐靜依只能理智勸道:「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娘還如此年輕,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難道,此後餘生都要這樣度過了嗎?您日日如此痛苦,對他們又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呢?」
「您日復一日的這樣懊惱、悔恨,也不能讓負了您的人有絲毫的愧疚之心,或許……他們反倒希望您這樣。您這樣一日日的耗著自己的身子,最終耗得油盡燈枯了,誰得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