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入夜後,醫院病房大樓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
快直入雲霄的龐然大物安靜的矗立在月夜下,任何一點聲音響起都變得格外明顯。
小姑娘輕輕地聲音裹滿了溫吞的熱氣,就這樣撲在陸時蓁的耳邊,兀的就灼了她一下。
不知道是因為不好意思,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陸時蓁清楚的感覺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就這樣眨了眨眼睛,反問道:「有這麼值得你高興嘛。」
許拾月則握著她的手,點頭道:「當然了。」
接連兩次被人表示見到自己很高興,陸時蓁心裡說不上來的開心。
像是有顆玻璃糖珠滾過了她的心野,清脆透亮的聲音咔噠咔噠的從東滾到西,鋪了滿滿一路的甜意。
她不只是需要別人的人。
她也是被人需要的人。
這麼想著,陸時蓁便又對許拾月道:「做完這個手術,你是不是就快要痊癒了。」
小姑娘的聲音帶著期待跟欣然,絲毫沒有意識到痊癒就意味著分離。
可早熟如許拾月,卻異常敏感的捕捉到了。
她就這樣看著守在自己床邊的陸時蓁,餘光里囊括進一抹那條通道的邊緣。
如果她走了,陸時蓁會不會通過這個通道再認識別的住在這間房子里的人?
她也會這樣在那個人做完手術后,守在那個人的床邊,等她醒來嗎?
她也會跟那個人成為朋友,給她畫畫嗎?
昏暗的病房裡循環著儀器運作的聲音,許拾月的目光垂了一下。
這是早熟的她第一次沒有對未來籌謀,而是拖延道:「還要好久,起碼要一個月後呢。」
因為對健康的嚮往,陸時蓁沒有聽出許拾月話外的意思,而是反扣過了許拾月握著自己的手,叮囑道:「你得快快恢復才行,這樣身體才能好。」
小孩的眼睛總是那樣大大,所有的情緒在裡面都能被放大翻倍的呈現。
月光落在陸時蓁的眼睛里,漆黑又明亮的盛滿了認真與希望,不摻一絲雜質。
許拾月聞言目光微頓,語氣溫柔:「你也是啊。」
接著就她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鐘錶,道:「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們明天早上再見。」
「好。」陸時蓁點點頭,說著就將自己放在腿上帶來的蘋果跟畫放到了許拾月的床頭柜上,「既然你醒過來了,我就按照約定把畫送給你了。」
「等我走了才能拆哦!」說著,陸時蓁就有些害羞的迅速給自己的輪椅轉了個彎。
她又對許拾月招了招手,接著便利落的沒入了那條漆黑的走廊中。
也沒注意到那束從她背後投過來的,小姑娘久久沒有挪開的目光。
其實陸時蓁的畫也沒有畫什麼曖昧的東西,就是很簡單的夏天。
醫院外的小廣場上有一大片紫藤,從許拾月病房看去格外漂亮。
天賦使然,陸時蓁的畫寫實之餘還帶著幾分夢境般的虛幻美麗,紫藤花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幾隻白鴿或飛或停,與大片的紫色穿插在一起,氤氳著一層金燦的日光,很是漂亮。
許拾月喜歡,而她的喜歡也不至於說說。
她就這樣將這幅畫用相框裱起來,放在了床頭最顯眼的位置,每天都能看到。
許拾月的爸爸媽媽有一次注意到,還問過她這是哪裡來的畫。
許拾月只是笑笑,寶貝的將她從媽媽手裡拿回來,驕傲的說是她變出來的。
這是她跟陸時蓁的秘密,她跟誰都不會分享。
而大人們也總覺得孩童的話光怪陸離,沒什麼邏輯,更何況床頭擺放的這幅畫美好且充滿了溫馨感,許爸爸許媽媽也就沒有深想追究。
也正因如此,許拾月的病房成了陸時蓁的避風港。
許拾月用借口她也想畫出床頭柜上那樣好看的畫,讓許爸爸許媽媽給她帶來了很多畫筆畫紙,用這些給陸時蓁搭了一個自由世界,將她那蒼白的世界塗上了顏色。
許拾月想她不用向自己跟爸爸媽媽說的那樣畫出跟陸時蓁一樣的畫,她可以擁有就可以了……
書頁停在一頁上,停了很久。
接著許拾月就感覺到自己手裡一空,那被她放在手裡的書就這樣被陸時蓁直接抽走了,換而來的是對面人抱怨的聲音:「十月,總是抱著書看會成為近視眼、書獃子的。」
許拾月看著氣鼓鼓的陸時蓁,臉上沒有絲毫惱意,柔柔又無奈的對她講道:「可我沒有事情做啊。」
「怎麼會沒有事情做呢?」陸時蓁反駁著,將手裡的書插好書籤放到了床頭柜上,「醫生跟護士不都跟你叮囑了嗎,要你多下床走動,這樣有助於身體恢復的。」
「沒有地方去,不想下床。」許拾月答道,懶懶又刻意的往背後抬起的病床上躺了躺,餘光里又瞟到了那扇只有她跟陸時蓁才能看到的門洞。
有顆種子被種了下去。
而在這時,許拾月的視線中橫過了一隻手臂。
陸時蓁氣鼓鼓的,將自己的手遞給了許拾月。
許拾月有些不明所以:「幹什麼?」
陸時蓁則煞有介事的詢問邀請道:「我可以邀請你下床一起跳支舞嗎,許拾月小姐。」
許拾月目光頓了一下,接著就注意到一旁還在播放的動漫。
裡面的女主好像為了竊取情報,女扮男裝潛入了一場舞會,旋轉的畫面里,她跟在另一家小姐在舞池中跳舞。
許拾月有著異於同齡人的成熟,對這種有些異想天開的東西不是很感興趣,甚至覺得有些吵。
但是陸時蓁喜歡,會抱著她的平板過來找自己一起看。
也不知道是被浸染到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久而久之她也不那麼覺得這東西幼稚了。
甚至還會主動去補漫畫,經常能跟陸時蓁討論上幾句。
從看動漫,到補漫畫。
現在陸時蓁又邀請許拾月模仿裡面的主人公跳舞。
幼稚。
可她本來是六七歲的孩童啊。
也沒猶豫,許拾月就將她的手放到了陸時蓁的手上,欣然點頭:「好啊。」
雖然很多跟腿有關的事情陸時蓁都做不了,但對於跳舞,陸時蓁卻一直都是蠢蠢欲動。
似乎所有小孩都對跳舞有著一種嚮往渴望,陸時蓁在網路上也見過坐在輪椅上跳舞的舞者,並不甘心因為站不起來的原因而放棄。
可周圍的人只把她當做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人,不讓她做這個,不讓她做那個。
而許拾月,也只有許拾月不將她當做一個完完全全的殘廢。
陸時蓁也只敢向許拾月伸出她的手。
日光斜斜的照進房間,落在病床旁,跟小姑娘纖細的手腕。
陸時蓁就這樣看著落在自己掌心裡的手,緊張的心頓時鬆了下來,隨之還擁過了更多的情緒。
令她欣然,令她喜悅,溫柔萬丈的穿過她的掌心,在她臉上浮現出一層又一層燦爛的笑意。
十月永遠都不會讓她失望。
悠揚的樂聲從平板中傳了過來,動漫在這個時候播到了最後。
許拾月有點舞蹈底子,踮起腳帶著陸時蓁,慢慢的動了起來。
溫吞的風波動著窗外的熱意,大片大片的落在玻璃上。
小孩子個頭差距沒有那麼大,就這樣慢慢穿梭在搖晃的樹影中,日光灼目而熱烈,將許拾月身上的病號服融化模糊,化作裙擺倒映在陸時蓁的視線中。
其實受限於不專業的輪椅,陸時蓁跟許拾月的舞步也只是簡單的前後左右。
可時就算如此,陸時蓁卻還是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站起來跟許拾月共舞一樣。
她就這樣同許拾月的手扣在一起,披散著的長發微微浮動,帶起的淺風鋪著一層淡淡的清香。
只有跟許拾月在一起才會有的味道,自由的味道。
真的真的好喜歡跟十月在一起啊……
陸時蓁在心中偷偷想著,抬起的眸子就這樣盯著許拾月的臉,還有後方忽然略過的黑色門洞。
突然就有一種忽近忽遠的感覺兀的籠罩在了她的心口,不舍與遺憾帶著點點惶恐一塊一塊的嵌在她的心上,沒有具體的形容詞來描述。
陸時蓁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問題。
——不知道許拾月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
「不專心哦。」
陸時蓁正被這種詭秘的感覺籠罩著,許拾月的聲音就將她抓了回來。
她低頭一看,就發現許拾月的腳抵在了自己沒來得及操縱的輪子下。
陸時蓁立刻慌張的後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沒有說你是故意的啊。」許拾月聲音平平,溫柔中沒有一點苛責。
陸時蓁聽到許拾月這話,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笑:「謝謝你帶我跳舞,我很開心。」
「我也是。」許拾月道。
她就這樣看著陸時蓁,輕抿著的唇像是還有什麼要接著說。
可是還沒等她開口,就有一道纖細的影子落在了她的眼前。
陸時蓁目光專註的盯著許拾月眼睫上的那根毛毛,就這樣朝許拾月伸過手去。
連帶著自己坐在輪椅上身體也隨之傾斜而去。
本來就沒有幾分距離的空間又被壓縮了一半。
日光灼灼的落在兩個小姑娘一側的臉上,兩雙不同的眼瞳交錯在了一起,鼻尖與鼻尖的距離微不可聞。
撲通、撲通……
是心跳的聲音,又是大地震顫的聲音,稚嫩的種子突破了屏障向土壤伸出了自己的根系。
陸時蓁這才發現自己好像離得許拾月太近了,快速的將許拾月眼睛上的毛毛取了下來,彷彿自證清白似的遞給了許拾月:「那個……毛毛。」
可小姑娘並不明白,如果不是她做賊心虛,又怎麼要多餘自證清白呢?
「謝謝。」許拾月點了點頭,抬手去拿陸時蓁遞給她的毛毛。
小小的毛毛避免不了接觸,兩人的手指就這樣在一瞬交疊而過,微涼蹭過了溫熱,星星點點的蔓延在陸時蓁的指尖。
而就在這個時候,陸時蓁手腕的表響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個,還是跟前面的事情,她的心跳了一下,訥訥的對許拾月道:「那個時間到了,我該走了,明天再來找你。」
「好。」許拾月點點頭,對離開的陸時蓁揮了揮手,「明天見。」
還是那條長廊,陸時蓁不緊不慢的推著輪椅回了病房,優哉游哉的盤算著明天要做什麼。
只是在輪椅的輪子剛剛滾過地磚與長廊交界的凸起后,她忽然感覺胸口翻湧起一陣熱意。
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壓制了很久,突然失去了壓制不安分的涌動起來。
陸時蓁停住了她推動輪椅的手,熱意帶著一陣熟悉的劇痛,順著她的喉嚨向上湧來。
猩紅如被子彈射穿的玫瑰,破碎的濺落在純白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