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嶺南往事
白先生拿起酒罈子,將自己的杯中倒滿,他知道泥鰍不喜喝酒,只給他倒了一小半。
這時老者悠悠的聲音在泥鰍耳邊傳來:「嶺南主要是指青龍嶺南邊的北齊領土,那裡山高林密,連綿不絕的山脈像是一條巨龍,隔絕了由北吹來的寒風。」
「青龍嶺西起天山,除去主脈之外,還附帶著許許多多小山脈,如同一道閃電,也像是樹根,一路向東蔓延開去。高空俯瞰之下,像是在這片大陸上的一個褶皺。」
泥鰍皺著眉頭,在腦海中細細構建一個大致的輪廓。
「順著山脈也有許許多多四通八達的水路,其中以青龍江為河流主幹道,原本青龍江伴隨著山脈相互交織纏繞,可到了最後卻和主脈分道揚鑣。在東邊多出來一個被青龍嶺和青龍江夾出來的三角地帶。」
「北邊是山脈,南面是大江,擁山抱水,嶺南的確是塊福地。青龍江也到此流向大海。」
「以青龍嶺為分界限,不管是氣候還是文化,都大相徑庭。因為資源豐富,早年北齊和文昌國對嶺南頗有爭議,那時文昌國老皇帝昏庸無能,朝廷腐敗不堪,軍隊不堪一擊,最後北齊勝利將嶺南划入版圖。」
白先生臉上露出追憶之色,說到此處也是有些惋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手上也沒閑著,抓了個大雞腿就往自己嘴裡塞,一邊吃一邊說,卻也吐字清晰。
「只是許多年過去了,新皇登基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勵精圖治,國內煥然一新。新皇帝的威名傳遍天下,就算隔著千山萬水。也有北齊跑商的百姓爭相傳唱,試圖激起北齊朝廷的上進心。」
「只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老百姓的日子似乎並沒有好多少。北齊皇帝就像是泥菩薩,只管香火鼎盛,不管百姓死活。」
泥鰍吃吃笑到:「白老先生,這麼難道就是所謂的「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白老先生開懷大笑:「咱也想居廟堂之高去憂國憂民,但如今這一身老骨頭,已經沒有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的骨氣了。只怕皇帝一跺腳,今天進朝堂,明天就嚇的進地府了。哈哈哈」
他抿了一口酒發出』哈『的一聲,興緻越來越高,他看著泥鰍說到:「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你離開北齊也好,這天下之大,不去看看終究是遺憾。我當初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是家中獨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向來眼高於頂,覺得自己和天下人不一樣。想做什麼從來都是嘴上說說,做一件事從來只出三分力,成功了當然欣喜,可是失敗了卻總有借口。」
「但是你讓我很欣賞,很慚愧。若換成是我,別說學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學上兩年半,就是兩天我也嫌多。」
老者呵呵笑道,摸了摸自己灰白色的鬍子。
「你一定要記住,老天從來不會完全安排你的命運,所有的現狀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現在想想,若是當初我有你這股子勁,也不至於淪落到這步田地。真可謂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你要是有自己想要的,一定要去拼盡全力,哪怕最終失敗,也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事後回想只能像我一樣,張口閉口就是「若是當初。。。」哈哈哈。」
老者語氣除了教導,也頗有自嘲的意味,此時二人就像爺孫倆一般,長者語重心長的訴說,晚輩恭恭敬敬的聆聽。
泥鰍看著老者的目光,心中有些慌亂。世界上從未有誰用這種慈愛的語氣和目光將自己包圍住。
回想起那個不正經的老頭給自己講大道理的時候,也從來只是弄的泥鰍要麼生氣,要麼臉紅。泥鰍一度以為世上的老頭都是為老不尊,更看到一本書上寫「老而不死是為賊」,頓時豁然開朗:果然人一把年紀還不死,是真的遭人厭。
可面對白老先生如此簡單直白的關懷,泥鰍心中除了不知所措,更多的是一股暖意,這股暖意從胸膛蔓延到全身,讓泥鰍的汗毛一根根舒展,再從眼眶溢出,他只覺得眼眶一熱,心口也有點堵得慌。
少年人對於離別前的愁緒並沒有多大的體會,只覺得來日方長,就算分別也會有再見的那天。
「這次你去嶺南,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白先生目光灼灼的看著泥鰍。
泥鰍心中一痛道:「來日方長,我若是得空,便還來雙月城看望您。」
白老先生看著泥鰍怔怔無言,半晌才到:「哈哈哈那你可不許食言。」
泥鰍長出一口氣,他真的害怕老者說出那句「我怕是等不到的」。
。。。。。。。。。
二人聊的火熱,突然一聲『咕咕咕」的響聲在房間響起,打斷了二人的思緒。
老者一拍腦門,發出』嘖『的一聲。
「小月,你還愣著幹什麼?泥鰍又不是外人,都算我半個弟子了,坐下來吃吧。你也真是,平時在家嗓門大的要死,這會兒咋半點動靜沒有?」
泥鰍望向少女,也覺得好笑,自己帶了這麼多吃的,明明饞的要死,還是在自己家裡,卻愣是不敢過來坐下吃。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心中也是納悶:「這肚子也不大啊,怎麼響起來跟打雷似得。」只是臉上不見半點嘲笑神情。
少女原本吞口水被泥鰍發現就已經覺得很丟臉了,剛剛肚子又叫了那麼大一聲,當時差點兩眼一黑昏了過去。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出醜這還是從懂事起頭一遭。見二人看著自己,少女微微別過頭,用餘光打量著泥鰍。
只見泥鰍這時正襟危坐,一臉淡然,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剛剛羞人的聲響。
少女內心就像有兩個小人,一黑一白。
白色小人說:「這人好生可惡,剛剛吞口水被發現還一直盯著自己看!我就是餓死,死外邊兒,從這兒跳下去也不會吃他一口東西!」
黑色小人說:「家裡難得見到葷腥,看他倆架勢,等酒喝完,盤子都舔乾淨了!你看那燒雞多肥美!衝上去吃!吃大塊的!兩塊夠嗎?」
泥鰍見她一臉掙扎,把一個乾淨的碗筷放在右手邊,拉開長凳示意女孩入座。
白先生看著泥鰍,摸著鬍鬚深感欣慰:「這小子挺會來事兒啊。比我年輕時強上不少。」
少女見泥鰍都把凳子拉出來了,這時如果再推辭反而不像話。
。。。。。而且,自己也不是很想推辭,畢竟燒雞真的很香~
少女蓮步輕移,施施然入了座,拿起筷子也開始吃了起來。泥鰍又開始打量起了少女。
只見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塞進嘴裡,開始慢慢咀嚼,腮幫子微微鼓起,雖然很饞但是吃相依舊美觀。薄薄的紅唇此刻被油鍍上了一層光澤,在如此近距離的燭光下和少女白皙的皮膚相襯,顯得更加嬌艷動人。
少女頭髮烏黑而濃密,此時微微低頭,原本被頭髮掩蓋的耳朵露了出來,耳朵也顯得很嬌小,白皙之中帶著一抹粉色。讓她看上去多了幾分古靈精怪的味道。也讓泥鰍看清了她修長的脖頸,以及領口處露出的一小截鎖骨。
少女餘光瞥見泥鰍還在打量自己,心底有幾分羞惱,但卻沒說什麼,只是吃東西的動作開始放慢起來,身子稍微偏了過去。
泥鰍暗罵自己不懂事,一直盯著人家看根本不是正經人。於是收回目光。但是心裡的那種悸動和渴望的感覺卻讓少年不得其解。
「說起嶺南那邊風俗,那邊民風還算淳樸,和文昌國一樣以農耕為主,而且這幾年朝廷馬放南山,沒有起刀兵。來往嶺南的商隊也多了起來,聽聞嶺南城官府也算辦實事,加之生活富裕,俗話說「倉稟足而知廉恥,衣食足而知禮節」。那邊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比咱們雙月城好了不知道多少啊。只是如果想在嶺南城定居,可是要花費不少的銀子啊。」
這時老者話風一轉,側著頭問道:「我和你雖然相識已經兩年,也算是有了交情。但是對於你的事情,我可是半點都不知曉,只是把你當成一個優秀的晚輩,教了你那麼久的字,喊我一句師父,不為過吧?」
泥鰍聽的這句話一時間百感交集,自己從小在盜賊窩長大,在雙月城沒有一個正常的身份,平凡人的生活總感覺遙不可及。所以對於自己的身世,一直沒有跟老者提起,至於自己是盜賊,老者也不知曉。所以優秀二字聽起來是那麼的刺耳,讓泥鰍有些無地自容,心裡滿是愧疚。
當然在認識老者之前,泥鰍就已經開始識字了,他走街串巷,看見招牌就會問別人這上面寫的什麼。有人好心會告訴他,有人則是驅趕,當作沒聽見的更是多,只當這小鬼爹媽沒看好,溜出來迷路了。所以泥鰍一直磕磕絆絆但也學了不少。
這一切都是想擺脫自己盜賊的身份,至於怎麼擺脫,心中卻沒有絲毫頭緒,但就是這麼一直堅持下來,直到碰見老者,這才進展神速。
可是泥鰍卻不敢全盤托出,害怕若是自己交代一切,老者會把自己攆出去,害怕今晚一切就猶如夢幻泡影,老者慈祥的目光,溫暖的話語,一切都將成為虛妄。
泥鰍站起身子,後退幾步,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動作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老者嘴巴張了張,愣了一下放聲大笑:「哈哈哈你小子,不至於不至於。哈哈哈,」連忙走到跟前將泥鰍扶起。
白先生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只是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的話,少年卻會如此當真。只覺得泥鰍越看越順眼。只是想到不日便要分別,心中更是萬分不舍。
待得二人落座之後,泥鰍想了個託詞。
「自己家中原本不在雙月城,家境也算殷實,一直以倒騰古董為生,聽爺爺說後來因為家中淘換到了寶物,被仇家惦記,派了殺手將自己父母殺害。也孫二人雖然逃過一劫,但是有家難回,一路輾轉來到雙月城。現在也在倒騰小東西,只是勉強糊口罷了。」
泥鰍硬著頭皮將大概的情況編給他聽。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若是露餡。。。。泥鰍根本不敢想,何況自己三天後就要離開,現在怎麼說都行。
老者聽完也是恨恨道:「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啊!和我當年何其相似。難道咱們普通百姓真就只能任人宰割嗎?」
「當年我家中本在嶺南做木料生意,家境殷實,有自己的一塊林場。那年我去林場巡視一番,那時候正值秋天,天氣陰沉。滿山的楓葉和枯葉,美不勝收。我也算讀了點書,便想著去到高處看看學著古人風雅,能不能寫出兩句詩來。」
「當時也是鬼迷心竅,一直就往山裡走,可是進了山才知道,就算是入秋,草木不是那麼茂密,但是你走進林中根本認不清方向。也沒有太陽做辨認方向,一來二去就迷了路。」
「走到深處,彷彿進到另一個世界去了。眼看天色漸晚。林中豺狼虎豹甚多,幸好尋到一處山洞。山洞深不可測,只有洞口偏小,裡面卻十分空曠。我就在洞口勉強休息了一晚上。待得第二天天亮,我便準備出發,卻在洞口發現了一個十分詭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