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內賊
怕事敗后連累家小和宗族,黃巾賊多用假名。比如飛燕、白騎、左髭丈八、白雀、五鹿、大目、苦蝤等等。耿成看這張規極擅御下,想來絕非平平無名之輩,用的估計也是假名,故而隨口一詐。
此時一看張規「你怎麼知道」的神情,耿成心中更加確定:能喜怒於表,說明這大漢城府不深。屬下之所以甘願追隨,十有八九因是他赤誠以待,以心交心。
這樣性格的人物大都忠義,一旦收服,不逼到九成九的份上絕不會背叛。
不知不覺間,耿成就起了惜才之心,故意激道:「男兒生於世間,當頂天立地,難道連本來姓名都不敢於人道?」
「你也莫要拿言語激我,但凡有一絲活路,誰又願意隱名埋姓,行這連累子孫的勾當?」
張規悵然道,「也罷,如今家人早不知流落到何處,便是道出又何妨?也省的做無名之鬼……某大陽周倉是也……」
你說你叫什麼,周倉……為關公牽馬扛刀的那位?
耿成瞪大眼睛,目光似在釘在了周倉臉上。
皮膚黝黑,身體健壯,滿臉倉桑。但若仔細看,就知年歲並不大,應該是二十齣頭,頂多二十四五。
大陽就是後世的山西平陸縣,還立過周倉祠。《山西通志》中記載,周倉就是黃巾賊出身,追隨關羽之時都還在佔山為王。
姓名對的上,年歲也差不多,出身與來歷也一致,想來就是那一位了。
耿成驚奇的是,除了野史與《山西通志》,就只有《三國演義》中有周倉的描述。而正史之中如《後漢書》、《三國志》、《資治通鑒》中均無隻字片語,所以他就以為是後世杜撰出來的人物。
但誰想,竟見到了活人?
這比當初碰到高順和張遼還要讓他驚奇……
耿成好整以瑕的問道:「為何造反?」
「縣中豪強勾結縣吏強佔祖田,某怒而殺之後輾轉流落到廣陽,又適逢其會入了太平道……」
經歷倒是和關羽很像,關羽也是在河東解縣老家殺了人,逃到了豖縣(屬幽州)。就是不知有無和劉備與張飛結識,是不是真的在買黃豆。
耿成往後一靠,手指敲著案幾,心中閃過許過念頭。
拋過身份不淡,這漢子也能稱得上是個人才,不然一眾部將不會對他死心踏地。更何況還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三國演義》中稱關羽在荊州水淹七軍時,就是他生擒的曹魏名將龐德。之後關羽敗走麥城被呂蒙伏殺,周倉便自刎而亡。
只此一點,就能稱得上是忠義無雙的英雄男兒。這樣的人物既然送到了眼前,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了……
耿成瞬間就有了決斷,直言不諱的問道:「我若留爾等一命,爾降是不降?」
周倉好不驚愕:「你不殺我?」
不怪他狐疑。
自黃巾起事朝廷派軍平叛開始,無論是前期的皇甫嵩與朱儁,還是之後的曹操與董卓,皆奉行「納降無以勸善,殺之才足以懲惡」的觀點。普通的丁卒尚還有條活路,但凡賊酋,從來都是趕盡殺絕,誅之而後快。。
更何況剛才周倉還狂言,親手殺過的官吏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所以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也不該放過他才對。
但轉念再想,這少年將軍又有什麼理由騙他?如今已是四肢俱縛,殺他也不過是一刀而已……
「惹爾等願降,既往不咎。也非是我大言不慚,
莫看我只是區區一介塞尉,就是太守來問我要人,我說不給,就不給……」
耿成輕輕笑了一聲,「我耿氏滿門忠烈,世代公候,且家父為河東太守,家母為長社公主,故而保全幾個降將當是無虞……當然,若爾等盡心用命,日後自然也不會缺了諸位一份前程……」
周倉和一眾賊將都懵住了。
猜到耿成出身不凡,但誰又想過來頭竟然如此之大?而大陽縣隸屬河東郡,周倉豈能不知太守耿援是何許人也?
他愣了好一陣才艱難的轉過頭,看了看幾位部下。
幾個賊將無一不是眼巴巴的看著他,生怕周倉頭腦一熱,迸出一個不字來。
沒有人天生就喜歡造反,九成九都是為了拼一條活路,找一口食吃。如今既能招安,又不用腦袋別在褲腰上拚命,更不用遺禍子孫,何樂而不為?
更何況,招降他們的還是背景如此深厚的人物,真說不定就能掙一份前程。
反過來再說,耿成真想殺他們,也不過是一刀而已,何必惺惺做態?
心中大都是如此想法,但無人主動開口,只是看著周倉。
至此,無論是郭景、高順,還是張遼、王昭,都已理解耿成為何屈尊降貴,禮賢下士。
只憑這一分忠義,這周倉也罷,還是其餘六個部眾也罷,都值得大力招攬。
周倉重重的往下一拜,六個賊將緊隨其後,地面被磕的「咚咚」直響:「我等原降!」
「好,鬆綁!」
耿成大聲笑道,「王昭,快拿酒肉來……」
王昭領命,耿成又喚過郭振,飛快的寫了一道手令,讓他派人連夜送去塞城。
之前只當是俘虜,一千八百賊壯自然要盡數押往強陰,並嚴加看守。如今既已招降,包括主將都已降服,自然要重新計劃。
不敢說拉過來就能上戰場,但至少可以當做後備軍。如果就地整編,再操訓上幾日,說不定關鍵時刻就有大用。
耿成又與郭景商議了幾句,當即拍板:遷升郭景為校尉(臨時),周倉為其副手。張遼、郭振皆為曲候,周倉的六個部將則為二人副貳,連夜整編降兵。
除此外,從新軍中抽調部分隊卒、什長調往降軍中,任屯率、隊率。
擢升高順為新軍曲候,再就地提拔今日一戰中出類拔萃之隊卒與什伍長填補空缺。
高倉與幾個部將不但大喜過往,更是隱生感激。
他們不是沒想過會重新掌軍,但覺的無論如何也要過上數月。等降軍軍心漸定,等一干降將有了足以拿得出手的投名狀,才會逐步得到耿成的信任。
但沒想耿成如此乾脆,且如此信重。前一刻才鬆綁,后一刻就委以重任?
他就不怕自己等人前腳回營,後腳就反?
至於耿成新委任的主將、曲候、屯率、隊率等,那才幾個人?
感激之情溢言於表,周倉並六個部將鄭重一拜:「塞尉大恩,我等銘記於心,必肝腦塗地,以身報之……」
耿成輕聲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諸位之忠義可昭日月,我又何必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需各位報答,盡心聽命就是。
而日後諸位若是覺的耿某並非良主,盡可自行離去,更或是斬下耿某頭顱,某也絕無怨言……」
在後世看來,耿成好像假到不能再假,但在以忠孝治國,一言不合就抹脖子死給你看的大漢朝,卻是英雄、名士,乃至任俠少年的畢生之追求:君以赤誠待我,我必以性命報君……
恰好王昭端來了酒肉,耿成舉起酒碗:「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還望諸位同心合力,共克時艱……飲甚!」
眾人齊聲應道:「定不負塞尉所託!」
耿成不是一般的乾脆,問了些平城、劇陽的軍情,又交待了一番,便讓周倉等人回了降營。
高順與張遼則去新營挑選軍官,郭景則留了下來。
待堂中就只余他與郭振,郭景才疑聲問道:「塞尉聽過這周倉之名?」
「不曾!」
郭景:「呵呵……」
聽到「周倉」二字之時,耿成眼中精光大放,與當初遇到高順、張遼時何其相像,這像是沒聽過的模樣?
張遼如何還不知,而今日一戰,高順卻已讓郭景佩服的五體投地。
身先士卒,威猛無比,真就視死如歸……今日四百新卒之所以悍不可敵,足八成要歸功於高順。
而耿成又如上次招攬高順一般搬出耿援和長社公主,想必這周倉應不輸於高順才對……
暗暗猜忖,郭景又有些擔心:「畢竟是新降之將,猝然令其領軍,且還是降將領降軍,會不會生出波折?」
耿成頭搖的斬釘截鐵:「不會!」
一是基於人性。
不論是多大的反賊,所求者無非權勢與富貴。更何況只是一夥如喪家之犬的流賊,吃了上頓沒下頓,過完今日還不知明日會如何。
如今不但不用提心弔膽的拚命,-不用擔心朝不保夕,富貴更是垂手可得,除非腦子被驢踢了才會降了又反。
其次則是基於對周倉這種人物的了解。
性格忠厚樸實,待手下親如手足,且極具人格魅力。而這樣的人極重承諾,百死不悔,且有恩必報。
耿成也沒期望饒了他一命,周倉就對他心服口服,誓死追隨。但至少短期內絕不會反悔,定會用心整編降軍。
當然,事無絕對。如果只憑對人性的判斷就以為萬事大吉,那是對郭景,張遼等人不負責,更是對他自己不負責。
真要高枕無憂,耿就會將新卒打亂,全部編入降軍之中。而不是只抽調部分基層軍官……
「你回營后,親自知會張遼並遷入降軍的將官,這幾日務必警醒些。但有風吹草動即刻上報。我會授意高順與郭振,令他二人嚴陣以待,以防萬一……」
原來塞尉早有防備?
郭景猛鬆了一口氣:「喏!」
「另外,我決定在白澤暫駐,待明日見過於障候后再做決斷。你抓緊時間整編降軍,說不定就會派上大用場……」
不去郡城運糧了?
「塞尉,可是有了變故?」
耿成冷笑道:「雖說郡府特許將今年的炭稅折成糧后盡數調撥於強陰算不得絕秘,但也絕非一夥流賊能知道的。要說其中沒有蹊蹺,你信不信?」
郭景心中不由的一緊。
若無內賊透露,流賊如何得知強陰有糧三萬石往上?
而且內賊的身份低了都不行。
那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