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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什麼最可悲,
你遇見一個人犯了一個錯
你想彌補想還清
到最後才發現根本無力回天
犯下的罪過永遠無法彌補。」
——靈婆
繁榮路的上空可有可無的掛著幾顆星,街道兩旁的樹窸窸窣窣,偶有樹葉飄零,伴著符合這個秋季的涼風。
林子豪將帽子壓得很低,右手提著白色塑料袋,裡面是幾件衣物,一雙鞋,兩本書,一張臉巾,一把牙刷,新鮮的血液浸透了包裹在右手腕的襯衫。
他走進深巷,緩慢靠著牆根坐下,解開襯衫,傷口開始被血紅的結痂堵住,但仍舊有鮮血冒出。心裡亂的厲害,腦中循環播放自己畜生的一舉一動,耳邊不停回蕩她的一字一句。
「你覺得我不愛你嗎?我愛。」
「那又能怎樣?」
「還是要生活。」
「愛你就要忍受下班回家看著房間一片狼藉,」
「愛你就要每天煮飯洗碗也從不能開心吃一頓飯,」
「愛你就要所有事都順著你,」
「我想去的地方永遠去不了,」
「我想做的事你也從不會和我去做。」
「是都要這樣嗎?」
「不是的,不是吧。」
「我說過,你有不開心的事你就和我說,你從來不說,」
「不僅不說,每次我和你說我碰到的不順心的事,但你的回答只會讓我更加煩躁。」
「你永遠改不掉抽煙,永遠不會試著去打掃,永遠不會在一起的時候有個好臉色,永遠不會真的陪我做喜歡的事。這些事情我說了不知道多少次,是怎樣還是怎樣,我們都不小了,別拖著,沒意義。」
·······
林點燃了一根煙,看著一位老奶奶帶著孩子走過自己的面前,說著自己聽不懂的粵語。
他把煙灰彈在傷口,疼的厲害,向後仰,完全蜷縮在牆角。
夜深了,街道鮮有車子經過,巷子里安靜祥和,沒有人知道這個普通的夜晚發生了什麼,也沒人想去了解。
林子豪的右側多了一地煙頭,煙灰早就隨著過堂風飄散無影,只有面前說不上名的小樹微微搖曳。此時若是路過幾名醉鬼,借著深夜無事之由,將他痛打一頓,林應該會舒服很多。他還不夠痛,沒法忘記自己的所作所為。
內心的扭曲和腦中期待醉鬼的出現扭打交織在一起,很煎熬。跳躍鍵改不了過去,進度條拉不退人生。
跳躍鍵不行,但跳躍可以。想到這裡,林子豪起身徘徊在巷子里,找到一棟沒鎖門的單元樓,一口氣跑上樓頂。
他算好了距離,落地時間,以及應當給定多少初速度。
得出結論,五樓的高度,為保證頭著地,自己只能做一次空翻,並在這看兩秒內用盡最後這一閃而過的意識迅速調整姿態。
林站上了高台,迷離之際,頂層的微風好像在試圖佛干他恐懼的汗水,竟然開始享受。
閉上眼,風聲很溫柔。他沉浸了很久很久···
突然,急促的警笛打斷了風言風語。
林子豪明白,該行動了,他懼怕在這個決定完成之際還要聽一番譴責和引導,厭煩那些人在他耳邊訴說那些小學六年級就教導過的生死之理、父母恩情。
他屈膝,想起運動員的空翻要領。抱頭,起跳,雙手下壓,並腿畫圓,一氣呵成。
對,就是如此。
警笛聲越來越近。
可是。
怎麼會是火警。
紅白車子從他腳下快速駛過。眺望車子前行的方向,不遠處濃煙滾滾。
「我還么見過火災呢。」他想著。
然後緩緩下了高台,緊盯滾滾濃煙的方向,與其期待它慢慢退去,不如遙想它的蔓延,火光衝天,來一場瀕死前的盛宴。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消防員撲滅了大火,救了他。
期待的落空,讓他暫時忘了所發生的的事,忘了自己的決定。他又一次緊貼牆壁坐下,內心發悶。像是關了一隻食人的惡獅,在尋找屬於他的機會咆哮。
火災局部性的打破這個夜晚的平靜,消防員驅散這整個局部的陰霾,滅了火,給了光。留給明天的只是旁觀者的津津論道和當局者的苦不堪言。
天亮了,這個夜晚終於過去。
牆角的林子豪被聲聲鳴笛吵醒。
醒來時手腕提醒著他,我已經不流血了,但還是很痛。
他慢慢爬起來,打開挎包,沒煙沒水沒食物,任何一點能解渴和清理清洗傷口的條件都沒有。
然後開始疑惑,這是哪?完全陌生的樓頂。
周旋一圈看到昨晚冒起濃煙的地方,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
他深呼一口氣,拿出手機,在輸入框編輯著:
「對不起,我走了,永遠不會再出現。」
略微收拾了地面,拿起自己的包裹,開始離開。
三樓的人家開了門,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站在門前,漫不經心的伸著懶腰,嘴裡嘟囔著:
「爺爺,你快點,我快遲到了。」
林子豪和他對視一眼,小男孩被嚇得大叫一聲跑回屋子。
「啊啊啊……」
「爺爺,有人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然後傳出一個蒼老而厭煩的聲音。
「瞎叫什麼瞎叫什麼,這一大早的,又是火災又是殺人,你讀書讀憨了。」
林看了一眼自己,整隻手腕,褲子,衣服,背包,滿是血跡,再次裹上襯衫,跑下樓。
他路過一口石水缸,裡面遊動著幾條金魚,趁著沒人,簡單快速的做了幾下清洗。
跑出了巷子,奪目的陽光讓他睜不開眼,回退到屋檐下,攔下了最先路過的車。
「叔叔,火車站。」
「好的,麻煩出示一下健康碼。」司機對著後視鏡說。
今晨的陽光顯得格外火熱,環路上的洋溢著躁動的氛圍。
右轉車輛並未禮讓行人,洒水車也沒有因鋪灑在道路兩旁的作物關閉水。一位三十齣頭的大哥跨過圍欄橫穿馬路,翻跨下方赫然屹立「自由」兩字。早茶店裡客戶與員工發生口角,路口停靠的電瓶車,女方正在責怪男方不敢闖紅燈導致自己遲到,車子被剮蹭的車主正指著外賣員駛出的方向破口大罵。超市沒促銷,藥店沒送雞蛋,
所有的輕悲,好像都在今天上演。
候車室里,林子豪的靜坐被一個陌生聲音打斷。
「小夥子,你給我看哈我嘞車要去哪點等?」
這是一口濃厚的四川老年版普通話,林子豪還算能夠明白她的意思。
林不耐煩的睜開雙眼,接過手機。
「D3,7…54,哦,奶奶,在那邊。」林子豪指著1B檢票口說。
「哦哦哦,好嘞好嘞,謝謝你啊。」老奶奶邊說邊點頭。
「沒事。」
說完,林子豪又靠在了按摩椅上。
「啊,小夥子,你怎麼到處都是血啊?」
林子豪再一次感到極致難受,閉著眼微微轉過頭說,
「哦,沒事,手被割了一刀。」
「來來,我看看我看看。」
沒等林同意,奶奶慢慢抬起他的左手,解開了襯衫。
「奶奶,我沒事,你別…」
「你搞什麼啊,這麼大的血口子。」
解開衣服后,一條十公分左右的刀口暴露在老人眼前,血塊結痂還沒完全變黑,斷續的有幾處正冒出黃色黏液,沿著刀口腫脹出一個不規則橢圓。
「啊呀,真是要死了,你是怎麼搞的。」
林子豪欲收回左手。
「奶奶,我真沒事,我…」
「你別動,你什麼沒事啊,有沒有事我不知道嗎?老娘還沒瞎。」
這時候,廳內踱步的行人,坐在椅子上的清晨趕路者,慢慢開始圍觀。
「啊喲,介個是需要去理的啦,破傷風哦。」一個抱著雙手的壯漢說。
「是嘍,這不輕啊,感染那就廢了。」另一個青年接話。
「你這個做奶奶的怎麼現在才發現啊,應該早處理的。」
林抬頭看了一眼,這位誤會關係的大姐避開了對視。
老奶奶開始在大蛇皮袋子里一樣一樣的把行李拿出來,最後拿出一個保溫杯,一把捏成一團的抽紙,對著林說:
「拿過來。」
「奶奶,我沒事。真不用。」
任憑林做解釋,她想的只有一件事。
「我喊你把手拿過來。」
斥完,林子豪緩慢移動左手。
「你家頭人懂得不?」
老奶奶一邊用沾上溫水的紙巾擦拭,一邊詢問。
「不知道,我是昨晚做飯被割到的。」
「做你媽啥子龍肉,能受這傷。」
林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奶奶,你用這個消消毒。」一位面向比林稍大的女士遞上了一瓶酒精。
奶奶正要接過,又傳出了另一個聲音。
「酒精太麻煩了,也沒有精棉,用我這個。」
一包濕紙巾放在了凳子上,同時說話的這位接過了林子豪的手。
「奶奶,我來吧,我是護士。」
老奶奶連忙讓出半個身位。
「哦那好那好。」
「這是酒精濕紙,消毒清洗都很方便。」
「還是你們懂的多啊,老婆子都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有傷口呢,是肯定要消毒的,不然容易感染。」
「是是是,不能被感染。」
整個過程里,林子豪才像是這場情景劇里的觀眾,他完全不懂接話,也沒人為他預留了接話的檔口。
「啊…嘶…」
一股撕裂和灼傷感直逼林子豪心口,捏緊雙拳,順勢靠向後方閉上了雙眼,整個大腦仿似一片空白。
「這個是辣痛哦。」老奶奶說。
「奶奶,這是酒精,直接接觸傷口肯定是會有點痛。」
圍觀的人有些抽動著臉,有人眨巴著嘴,緊抱雙手的大漢更是添了一分力度。
「噢喲,這要是我,我可受不了。」
「那可不嘛,那得多疼,看這大小夥子,疼得眼淚珠子打轉。」
劇烈的瞬間痛感之後,林慢慢覺察手腕變得清涼,身體也鬆動了不少。
「帥哥,我沒有其他東西,現在不能用紙巾包裹,就用口罩先給你蓋上,你記得一定去醫院處理。」
林子豪目視手臂上貼合的兩個口罩,還感覺有些好看,緩過神后看向護士。
「謝謝啊。」
本來想說阿姨的,但覺得不合適,叫姐姐,又怕冒犯對方,他自己看上去可比她大多了,叫女士?太儒雅,林子豪說不出,最後只能表達出這句沒有稱謂的感謝。
大夥都散開了,護士給林留下了這包酒精紙,老奶奶開始重新整裝自己的行李,抱手搭話的大哥徑直向前,那位嘗試遞出酒精的女孩不見蹤影,大家甚至沒看清,或是又忘了她長什麼樣。
情景落幕,老奶奶匆匆交代幾句,提上行李走向1B隊伍的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