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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嗎?」老宋問。
「我一個送外賣的有什麼周末。」
「我感覺你最近氣色不對啊,有點黑。」
「曬的,睡了。」
林子豪很早就發現這個問題,他在一個自然醒的早晨,面對鏡子,發現自己比平時黑了好幾度,不像是自然的晒黑。
第一感覺是——快死了。
家裡的好多長輩經常提到,將死之人,面部普遍會發黑。
他怕死,更怕去醫院,檢查一旦變成印證,那蓋棺定論的可怕更可怕。
往輕思考,也可能是肝出現問題。印象中休息失調導致的肝問題確實會影響面色,他也懶得去查,就怕他的印象是正確的。
然後他開始從輕而論,刻意調整作息,但是問題又出現了。規律的作息調整反而讓自己作息更不規律,總想著睡著促使他更加睡不著,翻來覆去。起來打開所有的燈,看一眼鏡子,關燈,強迫自己入眠。
生活的點點滴滴都透露著可怕。
林子豪的外賣收入平均一天一百,大手大腳的日子習慣了。現在每天儘可能的將煙少抽至一包半,早餐和午餐控制在十塊,晚餐是和宋一起吃,不用花錢,住宿也不用花錢,水電費更不用管,一個周下來,存下268。每天都在入睡前提醒自己明天一定回來晚一點,自然醒的早晨同情自己「我好累啊。」
這種感覺好像是,想得到好成績又厭倦讀書的日子,每一天都會給自己一點動力,就是所謂的雞湯。仗著自己看了點書籍,假裝自己很懂道理的樣子去面對與挑戰生活。想考好大學,想賺很多錢,想努力進取,想開心,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去旅行,同時也想著自由,不被約束。自己就被錯綜複雜褒貶不一的想法左右,做不到是正常的,往往會有隔著很長的一段時間后出現某一次自己能完成自己定下的目標,開始自我慰藉,放鬆的日子也就隨之而來,少之極少會有人真正做到能夠居安思危,真正做到不心懷滿足,順境中警惕。最後這極少數的人成了大家引以為榜的成功者,而大家仍在每天糾結自己所定下的目標是否現實。
翌日清晨,林子豪打開被敲的房門。
「你怎麼來了?」
「你特么怎麼在這?」黃登站在門外說,「穿好衣服,還有個人。」
穿好衣服,三人在暫且叫做「客廳」的客廳坐著。
「黃嫂啊?」
女孩會心一笑,「還不是。」
黃:「差不多了,下個月接,來不來自己看著辦。」
老宋穿著條內褲走出來,「你來這麼早啊....卧槽。」半分鐘后,衣冠整潔信步走來,「你倆怎麼來這麼早?」
黃:「事情多,先去提車,明天拍照。」
宋:「黃哥提啥車?」
林子豪沒有說話,看著相互曖昧的兩人。
黃:「我們辦好證了,準備開個藥店,有沒有什麼開業建議?」
宋:「沒有。」
林:「掛幅對聯吧——但願世上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
黃:「不搞虛的,我還不如寫滿三十九送雞蛋。」
幾人一起吃了早餐,林子豪沒有陪同他們,看到兄弟幸福,就是自己不幸的開始,無心上班,回到床上躺下。他本來想問黃登關於斑馬的看法,但是白天問這種問題顯得很蠢。就他們的規劃來看,這匹斑馬過了河且義無反顧。
他幾天前看到工作APP上有借錢板塊,
找出身份證上傳驗證,借了兩千,買了車票。心裡想到的事,必須要去做,否則沒法做任何事情。
對他來說,來到的地方太熟悉不過。這顆樹下,送牧之上班,給她拿東西,也在這裡有過吵得不可開交,每次倆人經過這,林子豪總會撿兩顆白色的石頭,久而久之,陽台上已經裝了滿滿一盆。這條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肯定都看到過他倆騎著車走過。
六點,牧之從辦公樓走出。身邊有幾個同事,她還是背著那個白色的挎包,那是她工作以後買的第一個包。看上去應該過得很好,仍舊走路看手機,眼睛在在笑。
林子豪跟在她後面,沒有更不敢上前打招呼。牧之走進一個林子豪並不熟悉的巷子,進了一棟不熟悉的樓,他知道,她搬家了。
林子豪走進滙豐便利店買了兩瓶啤酒,老闆娘問他,
「好久不見你了,這次放假放幾天?」
林:「啊,那幾天出差了,這次休息幾天。」
「你的假期好多啊,」老闆娘笑著說,「對了,好像有個快遞。」
林子豪付了款,對她說:「哦,待會讓她過來拿,我現在還不回去。」
這裡一切的沒變。
鳳池廣場前面有幾個穿著背心大褲衩的老大爺站在一兩新提的寶馬730li前侃侃而談。
透過車窗,裡面的配置是林子豪曾夢想的,望向車身,流線的設計是他心之所屬,查了他的參數,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價格,開始思考這些背心大褲衩到底是哪個品牌,肆意妄為的設計理所當然的掩蓋著這些人所擁有的財富。
他不敢再繼續思考,怕真愛上它,他當然也不能停止思考,畢竟他真的喜歡它,在沒有達到愛的條件下,加速向前。
球場上照舊有年齡不一的人奔跑,邊緣打掃的阿姨還沒來,看台稀疏坐著幾個人。林子豪坐在最外邊,看著面前的運動員,喝酒抽煙。
九點半,這個時間,他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公園裡,工作日除外都會有一個唱歌的大叔。可以點歌,十元三首,但第一首免費。倆人還一起探討過這唱歌的大叔是不是政府派來的氣氛組,畢竟他有正常假期。
十分鐘應該過去了,坐在角落的林子豪看到牧之走過,同樣是大叔唱到《成都》的時候。與以前不同,額,不對,是與以前相同,牧之身邊還有一個人。
兩人笑得很開心,不懂牧之是否也一樣問那個男的,
「你也去唱一次成都啊?」
那個男的回答:「滾吧你,等下他把我倆打出來。」
林子豪不知道,他只看到他們在笑,他在想他們是否會擁抱。
這一幕對他來說,好像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好像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說不上有什麼感受,好像沒有想任何事情,又好像所有事情都想了。
他有想過面對牧之時的措手不及,始料未及這種畫面的魂不守舍。
十二點半,他回到邕寧,換了衣服,騎車出門。
晚間的費用比白天高兩塊錢,他接到一單送至網吧的螺螄粉,第一次夜間送湯食,他提在手上,單手騎車。
「兄弟,外賣。」
說完放在桌上,自己的經驗告訴他,網吧的人收外賣不回做答,只用放桌上。
第二單送到學校,學生跟他說放在崗亭。
第三單,送一份雞排到濱江路。女孩雙手接過袋子,對林說:「謝謝。」
第四單,燒烤。買主嫌棄送貨太慢,嘚吧嘚說個不停,怒斥一定差評,林子豪沒有理會,直接離開。
第五單,燒烤。買主沒有說話。
第六單,鴨血粉絲湯。同樣沒有交流。但是在送貨過程幫忙一位中年男子撿起散落一地的廢舊。
第七單。
.......
月亮划完三分之一條弧線,不知黑雲走過多少距離。
凌晨五點,林子豪推著沒電的車走在愛民路上。
微風不予清爽,樹枝不奏響樂,店鋪不留燈,光明不贈夜行人。
放開雙手,車子倒了,他坐在路邊,看著環衛工人把樹葉慢慢聚集在一起,將秋天的標誌結束在黎明。
煙灰向下斜散,融入塵埃,沒人知道它的落點。
煙霧慢慢升過頭頂,模糊的雙眼看不清它的去向。
焰明緩緩退至煙蒂,結束就在此時。
煙盒空無一支,想要的開始,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