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作別西天的雲彩

忙完了二叔的後事，王紅軍開始考慮自己的後事了。多年前他借給村裡那筆搞基建的錢，已經安全轉到了妻子的銀行賬戶上，他設的密碼是田玉珍的生日。王毛毛在今年畢業后，一直留在上海準備出國的各種事宜，上海儼然已經成了他的第二故鄉。王紅軍夫妻倆昨天上午一起開車去機場接回了兒子。這是兒子畢業后第一次回家，凱旋而歸，因為此刻，他已經幸運地接到了巴黎大學拋來的橄欖枝，巴黎大學可是他多年的夢想，也許在不遠的將來，巴黎也會成為他的另外一個故鄉。

今年農曆十月二十，是王紅軍四十五歲的生日。今天上午一大早，他就開車進城，把岳父和岳母接到了桃花塢。廚房裡是鍋碗瓢配的四重奏，王紅軍夫婦倆在廚房裡張羅著飯菜，今年尤其兒子的加入，讓這個平時天南地北的家，終於幸福圓滿地聚攏在一起，一家人的團聚，給田玉珍帶來了無比的幸福和快樂！在田玉珍心裡，只要全家人能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就比什麼都重要。

前幾天她又重讀了那本她最喜歡的《傲慢與偏見》。合上書後，她思考了很多：一本好書，當你第一次閱讀，你不能希冀自己一眼就能洞穿它，而當你十五歲看，二十歲看，四十歲五十歲看，它都會因為你不同的閱歷、關注和困惑，開放給你不一樣的東西。說真的，田玉珍現在才終於看懂了隱藏其中的精髓和奧妙，好像她一下子打通了自己身上的七經八脈，她感覺渾身上下通透了很多，「這該死的衝動！」她突然又想起了她的那次上海之行，她暗暗發誓：往後歲月，自己一定要加倍愛丈夫，愛他們這個家。

王紅軍今晚也特別高興，尤其是兒子從上海回來了，最近他好幾次都夢見了兒子，他想兒子了，只是他不說而已。他今晚陪家人們喝了一小盅白酒，因為身體的原因，他早戒酒很長時間了。但今天，他一定要陪家人們好好來過他這個生日，因為他早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或許，這就是他的最後一個生日。

晚飯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大家熱熱鬧鬧地聊到了很晚。熄燈后，王紅軍在卧室床上擁著妻子玉珍聊天，「也到了該告訴她一切的時候了。」王紅軍心想，「自己已經圓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無遺憾了，但有時候他感覺人生就像一根火柴，在轉瞬的璀璨過後就會進入無邊的孤獨和黑暗，從前有多輝煌燦爛，最後就有多孤寂落寞，也許這就是人生。」

「玉珍，我有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啊，神神秘秘的，你說吧！我在聽！」

「玉珍，我愛你！」當王紅軍說完這句話時，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走了，你不要太傷心難過了，你要好好照顧好自己。」

「紅軍，你怎麼了？我不聽！我要你愛我一輩子，好好照顧我一輩子。」田玉珍用雙手緊緊摟住丈夫，生怕他突然消失了，隨後，她嚶嚶地哭了起來。

「玉珍，別哭！」他急忙用手給妻子擦眼淚，「還有玉珍，咱家那張銀行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你別忘了。」

「不準再說了！」田玉珍用一隻手捂住了丈夫的嘴，哭的更傷心了。

對於丈夫的日漸消瘦，她早有察覺，但她從沒想到生死離別上來，今晚丈夫的這番話，讓她終於明白丈夫不讓她陪著去醫院的原因了。王紅軍最放心不下妻子，因為她不會照顧自己，今晚他對妻子說的這些話，其實就是他的臨終遺言。

第二天早上，王紅軍突然病重了。伴隨而來的是一種昏迷的狀態，他的病情，再靠吃藥已經很難控制了，他被救護車緊急送往了市醫院，在醫院的急診室里，田玉珍終於得知了丈夫的病情，她放聲大哭起來，她深愛著自己的丈夫，田玉珍的心裡很疼，那種疼是外人永遠體會不到的。一年來，丈夫一直隱瞞著病情，卻總是笑臉待人，只靠著止疼片來緩解病痛，一個到了肺癌晚期的病患，這該是一種多麼痛苦的經歷和體驗啊！

多年以來，自己心愛的丈夫好像把全世界的困擾都抗在了自己的肩上，一個人支撐了這個家和她的整個世界，一個人撐起了新桃花塢新村的美好未來。田玉珍想起了她看過的一本書，裡面有一種叫「綠絨蒿」的高山植物，它們一生只開一次花，卻總是開在貧瘠的土地上。「綠絨蒿」，那不就是自己親愛的丈夫—王紅軍嗎？丈夫發自內心深處，對桃花塢的這片土地和人民的熱愛，丈夫眼裡所有的神采和光芒，全都來自生他養他的這片沃土。

一個心裡裝著老百姓的幹部，老百姓心裡也會裝著他。

桃花塢的鄉親們很快得知了王紅軍書記的病情，下午就有好多人，專程坐車跑來縣醫院探望他。他的戰友—市高官劉二虎來了，村兩委班子成員來了，他的岳父和岳母來了，二嬸在家人的攙扶下來了，王鴻運夫妻倆來了，王富貴兄弟倆來了，張進財來了，劉桂花來了。。。。。。病房裡裡外外都擠滿了人，大家都在急切地等待著王紅軍病情好轉的消息。

「王紅軍，一心為公，全心為民，是黨基層幹部的優秀代表，要盡全力搶救。」縣委劉書記給膠東市人民醫院下達了重要指示。

整個世界就像停滯了一樣，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傍晚時分，窗外忽然大雨傾盆，雨滴敲打著窗戶，發出「啪啪」的聲音。其他人都回去了，病房裡只剩二嬸、王勝利、田玉珍和爸媽、還有毛毛，大家一直在病床前陪護著王紅軍，半夜時分，王紅軍漸漸醒了過來，看上去精神狀態還不錯。

「紅軍，你感覺好點了嗎？」田玉珍紅腫著眼睛，緊靠在愛人身邊，輕聲地問候著丈夫。

「玉珍，對不起！」王紅軍聲音很虛弱，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襯衣口袋，玉珍秒懂了丈夫的意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玉珍伸進手掏出來一封信，是丈夫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寫好的遺書。

「紅軍，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田玉珍又哭了起來，在一旁的毛毛走向前來，他緊握著爸爸的手，哭著說，「爸爸，我們真的不能沒有你，你一定要好起來，你還要等我從法國回來，你還要等我結婚，你還要等我好好孝敬你。。。。。。」一滴晶瑩滾燙的淚珠從王紅軍的眼角處滾落了下來。

「兒子，你以後要幫我好好照顧你媽媽，你們以後都要好好的！我累了，我想好好歇歇了。。。。。。」

說完后，王紅軍安詳地閉上雙眼，好像睡著了一樣。也許在他今晚的夢裡，他一定會夢見二叔家院子里那棵桂花樹，夢見自己的爹娘，還會夢見他們一家人，在一起歡聚的那些美好的時光。

「紅軍。。。。。。。」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從病房裡傳來，又好像從遙遠的曠野上傳來，久久地回蕩在醫院的走廊里。王紅軍在家人的陪伴下溘然長逝，走完了他光彩奪目的一生。一周后，他被膠東市人民政府追授為市優秀共產黨員。

一個月後，田玉珍又打開了丈夫的遺書，現在，每當她想丈夫的時候，她都會習慣性的打開它，再看一遍，她一邊看，一邊用手摸著丈夫寫的字，她希望能用這種方式，和已經逝去的丈夫保持著精神層面上的互動和聯繫。

我最親愛的玉珍和毛毛：

人生總會有分離。今天，我該向你們揮手道別了，我們事先說好，誰都不哭，因為爸爸不願意看到你們傷心難過的樣子，-爸爸只想讓你們開心幸福，這輩子我能擁有你們，已經很知足了，你們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和自豪，希望能有下輩子，我們還做一家人。

玉珍，我最放心不下你，你以後要學會照顧好自己，也幫我照顧好咱爸媽，還有二嬸，替我好好孝敬他們，那些我未盡的責任和義務，只有麻煩你和兒子來替我完成了。

玉珍，再去找一個愛你、疼你的男人吧！餘生很長，一起做個伴，相互幫助，相互支持，一起攜手走下去，你還年輕，千萬不要虧待了自己。

兒子，你作為咱家的男子漢，爸爸要交給你的任務很多，你的責任也最大。等你留學歸來，你要替爸爸好好照顧媽媽，好好照顧家裡的老人們，凡事要和媽媽商量，多聽聽媽媽的建議。

兒子，巴黎是個歷史悠久的繁華都市，爸爸特別羨慕你，能去這麼美好的地方學習和生活，你就是爸爸的眼睛，你要幫爸爸多看看那裡的美景。

兒子，當你在塞納河畔駐足流連的時候，當你隨便走進一間咖啡店，品嘗一杯當地咖啡的時候，當你站在埃菲爾鐵塔俯瞰整個巴黎的時候，當地在畢業季里歡慶畢業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一陣清風，從你身邊吹過，那就是爸爸，爸爸會一直陪伴在你和媽媽的身邊。

親愛的兒子，在這個美麗的異國他鄉，勇敢地去開創你的嶄新未來吧！爸爸相信你，你是最棒的，永遠支持你！

老婆、兒子，謝謝你們這麼多年的陪伴，我再無遺憾。

永遠愛你們的爸爸！王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