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地1為別，孤蓬萬里征（二千零一十三—二千零…

一、新來的競選人

還沒等到村委會公開選舉的那天，整個桃花塢就已經傳遍了，王紅軍要回來競選書記的事，他提前在電話里告訴了二叔，因為弟弟王勝利無意間聽了去，他一不小心說了出去，平時街上那些無事可做的小媳婦、老太太們開心地奔走相告，好像那些平時在大街上來回踱步的小貓和花狗，也都比以往興奮了很多，所以不到半天功夫，整個桃花塢都知道這事了。

而此時，王秉和家裡似乎也跟著熱鬧了起來，街坊們專門跑過來打聽事的閑人很多，村裡的王富貴也來了，笑著說，「秉和大叔，聽說你家老大要回來競選書記了？簡直太好了！早就聽說他在縣上發了大財，是個本事人，他來當咱村的書記俺們都擁護！關鍵讓咱村快點富起來，我都三十了，還沒討上個老婆，人家女方一聽我是桃花塢的，就不願意再處了，人家嫌咱村太窮了！」

提起王富貴和他弟弟王富強兄弟倆，那可是桃花塢的兩個「名人」，都三十多歲了，卻不務正業，好吃懶做，喜歡打架賭博，所以至今都沒成家立業，關鍵也沒人敢跟他啊，前些年他們家裡光景還不錯，親戚介紹兄弟倆來縣城的一家企業里打工，但好景不長，因為企業效益不好，趕上廠里下崗再就業，兄弟倆下崗后就又回桃花塢務農了，回來后沒多久，有一次兄弟倆在一個朋友開的飯店裡喝酒耍錢，不到一晚上的功夫，就把他們辛苦打工攢下的那幾個錢都給賭沒了，回去差點沒把他們的爹娘氣死，把他們臭罵了一頓，趕了出來，還嚷嚷著要跟兩個兒子斷絕父子關係。

「秉和大叔，咱村裡的老師們都盼著紅軍回來當書記，不信你可以問問你家二妞，咱村裡小學的辦學條件太差了，人家鄰村那個「山趙小學」早就搬進寬敞明亮的磚瓦房了，可咱村的小學，還是那幾間很多年前壘起來的泥胚房，我們都盼著紅軍回來給咱村的小學也蓋上大瓦房呢！」王和悅說。今年五十五歲的王和悅在桃花塢向來是一位能主持公道的人，他是桃花塢小學的校長，在村裡的威望很高，凡村裡的紅白喜事，鄉親們都會主動去請他上門主持，無論啥事，只要他一到場，凡事好像都跟有了主心骨一樣，讓人不再那麼急躁了。

「是啊！快回來了，我替紅軍感謝大家對他的信任，他願意回來，我們就支持他。」

此時的王秉和心裡早已樂開了花，一樣開心的還有二嬸，王勝利和王雅麗，他們心裡一直都盼著王紅能回來發展桃花塢，其實不光他們，還有很多得此消息的鄉親們，「要想火車跑的快，還得火車頭來帶」，大家都明白這個樸素的道理，一個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村書記，對一個村子來說意味著什麼？大家心裡都明白。

但桃花塢還有一些人，聽到這個消息后，開始坐卧不安了。王先進書記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個安穩覺了，他做夢也沒想到，本來仕途很順利的他，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他王紅軍居然會放棄城裡的公司，不管老婆孩子了，想回村競選書記，開始打死他也不信，但隨著競選日期的慢慢臨近，隨著村民們對書記人選的各種情緒反應，他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目前所面臨的嚴重危機，這種危機感讓他很焦慮不安。當了好多年村書記，他不會這麼輕易放棄自己的大好政治前程，他要做最後一搏，他突然想起了在縣城裡有一個他老婆家的關係，這個人是他老婆的表叔，原武裝部長—劉衛華。儘管他們很多年沒有走動了，

但對王先進來說，劉衛華就像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浮現在他眼前，畢竟有點親戚關係，也許這位表叔可能會幫到他，求他跟上級主管領導們打個招呼或遞個話也行，這樣他就可以順利安全地過渡到下一屆村書記了，他決定和老婆一起去趟縣城，馬上行動。

王先進的老婆叫劉桂花，外號母老虎，在桃花塢可是個膽大潑辣的人物，這些年因為自己沒生出個男娃，所以她和她婆婆的關係處得很不好，王先進年輕的時候看上了同村漂亮的初中同學王之夏，而王之夏對他也有好感，但因為當時王先進家裡太窮了，人家父母死活不同意把閨女嫁給他，最後他倆的感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王之夏最後被他爹許給了本村腿上有點殘疾的王大寶，王大寶他爹王富貴是個船老大，一輩在膠州灣里駛船，他家在桃花塢算是比較富裕的大戶了，王大寶的腿因為和他爹駛船時發生了一次事故，才造成的殘疾，但並不耽誤他繼續幫他爹在船上幹活，王之夏也沒嫌棄王大寶，兩人結婚後恩恩愛愛，小日子過得不錯，但唯一的遺憾是沒有生育，倆人都想去醫院檢查，所以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後來臨村的劉桂花看好了王先進，也沒嫌棄他家貧，主動嫁給了他，還給他生了兩個女娃，王先進對媳婦一直心懷感激，但他也沒忘記他的初戀情人王之夏，這麼多年了，他在村裡一直很照顧王之夏一家，去年還悄無聲息地給她家違規上報了一個貧困戶補助的名額，劉桂花也不知從哪得知了這事，和他大吵了一架，還動手把王先進的臉給撓破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王先進，老娘我當年沒有嫌棄你家貧四壁，主動跑來嫁給你，還給你生了娃，你倒好，到現在還一直記掛著那個小妖精！」劉桂花知道他和王之夏年輕時交往的這段故事。

「桂花，我的那個親娘幺，你就別胡嚷嚷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小聲點！別讓外人聽了去，還讓我怎麼當這個村書記？」

「我才不管那！下次要是讓我見了這個王之夏這個小妖精，我非撕爛了她的臉，我看她還敢不敢勾引我家男人！」劉桂花在自家天井裡暴跳如雷地罵街。

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她聽王先進這麼一說，她也就消停了，在她心裡「打歸打，罵歸罵」可總歸還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在一個炕頭上睡覺，兩個閨女的親爹，當年因為自己沒生出個男娃，惹得婆婆很不高興，而王先進卻像得了寶貝似的，一天到晚親這倆閨女親的不得了，這點讓劉桂花感到很欣慰。當她聽說自己丈夫的官位難保之後，劉桂花立馬決定，馬上陪著王先進一起進城去找表叔。

第二天上午，兩口子乘車來到縣城，劉桂花的表叔住在縣委大院後面的機關家屬院里，家屬院里只有一棟六層的小洋樓，共有三個單元，劉桂花的表叔住在三單元101戶，在樓的灰色水泥外牆上，有幾株爬山虎正在努力地向上攀爬著，爬山虎綠色的葉子隨風輕擺著，好像賦予了這棟八十年代舊樓房幾分耀眼的青春和活力。

王先進和媳婦劉桂花按了門鈴，表叔出來開門，他今天正好在家，王先進把手上提著的兩瓶茅台和一條大中華放在客廳的茶几上。

「桂花，又來看你表叔和表嬸了，你們快坐，我來泡茶，喝點茶！」劉衛國笑容滿面地招待著從鄉下遠道而來的客人。

「表叔！我和先進今天來，是有事要麻煩您的，」劉桂花開門見山，她是一個會說話的女人，「桃花塢馬上就要換屆選舉了，聽說村裡王秉和家那個大兒子要回來和他爭這個書記，表叔能不能幫幫先進？畢竟他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啊，他在桃花塢幹了這麼多年書記了，這次要是被選下來，真要丟死個人了。」劉桂花帶著哭腔說。

「桂花，你們先別著急嘛，讓你表叔幫著想想辦法看看。」表嬸聽不下去了，在一旁插言。

「辛苦表叔吧！」王先進畢恭畢敬地說，「表叔認識的領導多，看看能不能找找領導，幫著遞個話，讓我繼續幹下去，我們一定好好孝敬表叔和表嬸。」王先進說完瞅了一眼她媳婦，他想讓劉桂花再好好求求他表叔。

「先進，村兩委班子選舉這事不是我能左右的，村支書是村裡黨員和村民代表評選出來的，能者上，庸者下，今年他們能不能再繼續選你，要看你的本事，要看你能幫桃花塢做什麼？你為桃花塢的老百姓們做了什麼？」表叔平靜地說。作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黨員，劉衛國有很強的政治覺悟性和組織紀律性，他永遠不會違背自己的黨性原則來幫親戚朋友們做任何事，甚至包括他的兒子劉二虎，劉二虎現在的成就，也是他兒子自己多年努力的結果。

聽完了表叔這番話，王先進感覺自己的臉很燙，他有點無地自容了。平心而論，他在位這些年，桃花塢沒有半點起色，依舊和從前一樣貧困，而膠東鎮周圍的幾個村子卻在飛快地發展變化著，其實村民們對這個「占著茅孔不拉屎」，「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王先進早已心生怨言。

當王先進和他老婆心情沉重地從縣城返回桃花塢時，天色已暗，夜色悄悄地從四周的山坳里漫進了桃花塢，桃花塢的燈火漸漸亮了起來，這星星點點的燈火，代表著希望和光明，也預示著一個嶄新而又充滿希望的新未來，正在向桃花塢大踏步地走過來。

今天，桃花塢「村兩委」選舉的大日子終於來到了。桃花塢像過節一樣熱鬧，按照以往的慣例，村裡兩條主街提前一天就布置好了，街道兩邊的紅黃彩旗迎風飄揚，早飯過後，就有不少村民早早地朝著村委會的方向圍攏了過來，像漲潮的海水一樣，不一會功夫，在村委會小禮堂已經座無虛席，小禮堂里很快就坐滿了村民，一些來的稍晚點的村民，或站在禮堂後面，或三五成群地站在禮堂的門外，大家都在急切地等待著會議的開始。小禮堂的上方懸挂用毛筆寫的「桃花塢村民換屆選舉大會」幾個大字，紅紙黑字特別顯眼，在主席台的東西兩側分別插著三面紅旗，主席台是由四張年代已久的紫紅色四方長桌組成，長桌下面擺放著四把暗紅色的舊椅子，主席台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纏著紅色綢布的話筒。大夥在台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時候，王先進書記笑容可掬的走向了主席台，然後順手拿起了話筒，他先習慣性的用嘴朝著話筒「噓噓」了兩聲，然後又用手拍打了一下，在確認好話筒好用之後，他先開始講話了。

「鄉親們，首先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上級領導蒞臨我們今天的選舉大會，他們是自縣委組織部的陳光平主任，來自膠東鎮選舉辦公室的李傑新主任，大家歡迎。」在大家熱烈的掌聲里，兩位領導走向了主席台，大家依次坐好，兩位領導坐在中間，王先進書記和張進財主任分別坐在兩頭，此時台下慢慢安靜了下來，會議由李傑新主任主持，會議的第一項，先進行支部選舉，支部選舉是由村裡的黨員和村民代表，聽取候選人的施政綱要或施政措施後進行投票選出，第一個出場的候選人是原書記王先進，此時，他正在慷慨激揚地念著他幾周前就已準備好的發言稿，他的稿子還是老生常談，幾乎和以前一樣，沒有半點心意，台下的村民們顯然是不願再買他的賬了，一些村民在台下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先進沒先進，進財不進財」這是村民們私下用兩位村領導的名字給桃花塢下的定義。

「現在我們有請第二候選人王紅軍上台發言！大家掌聲歡迎！」李主任的話剛說完，台下瞬間安靜了下來，接著突然響起了掌聲，原來大家光想著去看王紅軍了，剛才竟然忘記了歡迎，此時鄉親們都把好奇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王紅軍走向了主席台一側的發言席，對他來說，今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他特意穿了一身灰色的運動服，配上一雙灰色的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顯得幹練精神，為了不耽誤選舉，他昨天下午就獨自開車來了桃花塢的二叔家。

「親愛的鄉親們！我今天回來，想先感謝大家！感謝鄉親們過去對我家的關心和幫助！謝謝啦！」王紅軍對著台下的村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接著說，「我今天競選這個書記，就想和大家一起來改變咱桃花塢貧困落後的面貌，並以此來報答鄉親們對我當年的養育之恩。我的施政措施只有十五個字：「一年換新貌，兩年增收入，三年奔小康」，請大家給我三年時間，如果我王紅軍做不到這三點，我馬上引咎辭職。。。。。。」

還沒等王紅軍說完，整個小禮堂就已經被陣陣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淹沒了，就連一些上點年紀的村民，也被他的這番話打動了，他們從口袋裡掏出手絹，不停地擦拭著眼淚。

「紅軍這孩子說話太感人了！我們就選他!」禮堂外的幾個村民湊在一起念叨著。

「聽說人家是從城裡回來的，不留在城裡享福，就為幫咱致富，應該選他！」主席台下的一些村民們也開始議論起來。禮堂內外的鄉親們，正在用他們獨特的方式，歡迎王紅軍的回歸。等村裡的黨員和村民代表投完票后，主席台上唱票、計票的工作馬上隨之展開。在監督員的監督下，一個男計票員開始公開「唱票」：

「王先進1票，王紅軍1票，」他喊的很響亮。

。。。。。。

「王先進15篇，王紅軍14篇，」

。。。。。。

眼看快到最後了，大夥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最後的結果，計票員好像很懂大夥的緊張心情，故意停頓了一下，此刻，時間好像停止了，小禮堂里鴉雀無聲，大家都在等待著最後的結果。最後只聽他大聲喊道，

「王先進29票，王紅軍31票，宣布完畢！」

王紅軍憑藉兩票的微弱優勢贏得了選舉，當縣委領導陳光平主任宣布選舉結果時，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王紅軍正式當選了桃花塢的新書記，根據村裡每戶村民投票的結果，「張進財」繼續連任桃花塢的村主任，緊跟著其他的一些新的村委成員也陸續被評選了出來。

原來，上次從縣城送禮回來的王紅進並不甘心，他不想輕易被王紅軍打敗，他要為自己的政治生涯再搏一次，於是便開始「跑票」，他私下拉攏一些黨員和村民代表的選票，他對這些人許以錢財等利益，他想用這種簡單管用的方法快速勝出，畢竟他當了多年書記，在桃花塢有一定的人脈和群眾基礎。可「人算不如天算」他萬萬沒想到，有兩個黨員剛才聽了王紅軍的發言后，突然良心發現，臨時倒戈，最後他們把關鍵的兩票都投給了王紅軍。而此時的王先進已經暗然退場，悄悄回家了，這也標誌著王先進主政桃花塢的歷史，就這樣悄然落幕了。來路亦是歸途，屬於王紅軍的政治時代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