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朋友的心
烈焰城,北門。
二十名身披白銀鎧甲的騎士,個個頭戴金葵頭盔,騎白銀鎧甲的高頭大馬,威風凜凜。三百名身披黃金戰甲的騎士,披頭散髮,騎黃金鎧甲的駿馬,列方陣而立。
站在最前面的棗紅色駿馬,合體的烈焰重鎧鑲在身上,馬頭頭盔恍若一團燃燒的赤色火焰。與端坐在馬背上的騎士,那身綉有九龍飛天的金石火焰鎧與戴在頭上的烈焰金葵頭盔,相互輝映,渾然天成,烈焰燭天。
血衣少年風瀾,手持小斧,站在對面。
天地間,凝重肅穆,蕭瑟肅殺。
騎士緩緩摘下烈焰頭盔,是一個俊美的少年,頭髮散亂披肩,兩鬢的長發雪白,雙眼皮好似兩層未被完全熔化的銀片……他是雲烈。
「風瀾,我的朋友。」雲烈翻身下馬,走近前,「我已終止我岳父的一切錯誤,成為烈焰城的新主人。我的朋友,歡迎加入偉大的聖騎士團,讓我們並肩征戰,開創新世界。」
「他在那兒?」
風瀾冷冷地問,殺氣騰騰,毫無感情。
「那兒?」雲烈指向騎士方陣後方的金石棺槨,「扶靈之人,是我的妻子元瑤。她贊同我終止我岳父的一切錯誤的行動。」
「我的朋友,讓過去的一切結束。」
雲烈顫抖的聲音,漸起鋼鐵餘音。
「如我妻所說,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愛所有人,信任少數人,不負任何人。」
「在灰暗的日子裡,不要讓冷酷的命運竊喜;命運既然來凌辱我們,就應該用處之泰然的態度予以報復。」
雲烈雙手拄著烈焰大劍,用純正的鋼鐵聲音說。
「這是她從書上得來的。我們需要讀書,我會安排。」
雲烈輕聲說。
他右臂上鑲的銀手套,指縫有赤焰飄浮,夾雜几絲黑氣。
風瀾的雙眼如兩柄鉤子,牢牢鎖住戴鳳凰頭盔的少女。
「烈,我說過,他會把仇恨轉嫁到我的身上。」
「聰明的人們就應該盡一切力量去建立友誼,而不應不遺餘力的結仇恨。」
少女的鋼鐵聲音,清脆動聽,鏗鏘有力。
風瀾沒有任何回答,徑直走向金石棺槨。
雲烈並肩走在左邊,騎士方陣自然讓出一條通道。
每位騎士的右手摁在劍柄上,目光聚集在雲烈身上。
彷彿,雲烈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會成為騎士行動的指令。
雲烈吩咐道:「開棺。」
他的每句話,成為不可抗拒的執行命令。
棺材中躺著一位騎士,被潔白的羽毛覆蓋,潔白的臉明顯是用顏料塗抹,耳垂已有黑氣。
「醉酒後,利刃捅進心臟,痛苦只有三息不到的時間。」
雲烈的聲音特別低沉,沉重的目光緩緩看向元瑤。
元瑤戴的鳳凰冠遮住雙眼,沒法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然而,她的身子抖動著。
風瀾哭了,朝城外走去,喃喃自語:「我要離開這裡,永遠的離開,再也不回來。」
走出約百步開外,又機械地迴轉,站在雲烈與元瑤的對面,沉聲道:「父債女還,天經地義。他讓我失去爹爹、娘,他應該付出他與女兒的生命。一命抵一命,天經地義。」
「元瑤的命,又該用誰的命來抵?」雲烈舉起烈焰巨劍,「風瀾,我的朋友,讓一切就這樣結束。」
「唬~嚕~」
雲烈的雙眼皮重重一眨,喉嚨發出悠長如虎嘯的詭異聲音。
風瀾的瞳孔猛縮,清晰看到烈焰大劍的劍尖位置正在形成一個火焰漩渦。
雲烈右臂上鑲嵌的銀手套,指縫間的黑氣大盛,乘虛而入,湧入火焰漩渦。
「我……的……朋……友……唵……」
雲烈一字一頓,友字的音未吐完整,「唵」的嘯聲吞沒方圓所有的聲音。
在其他人看來,雲烈舉劍,駕馭烈焰城的象徵烈焰大劍。
僅有風瀾一人明白,烈焰城早已成了這種詭秘異變的爆發地,隨時隨地,會出現難以想象的恐怖事——那是某種能量聚積到一定程度後會轉瞬爆發的情形。
這也是風瀾突然擁有神秘力量,砍出一座屍山的原因所在。
風瀾想到被自己斬殺的異變中的玢瓏老人,便明白雲烈深深凝望自己的眼神,正在傳達著完全一樣的用意——「殺了我,要快。」
「我的朋友。」
風瀾的心頭掠過四個冰冷的字。
儘管雲烈將風瀾當朋友,可風瀾明白,那是最多停留在十二歲前的事。
十二歲之後,雲烈將加入高貴的金葵騎士團,成為人上人,而風瀾將是最底層的普通人。
「我的朋友。」
風瀾顫聲說,眼淚狂涌。
眼前浮現一張和藹可親的慈祥面孔,在廣場上講故事時神采飛揚的神態,被自己殺死時已成全無人形的怪物。
雲烈緩緩舉起大劍,指向蒼穹。
火焰漩渦中已有十分之一的黑氣,愈來愈盛,儘力撕裂虛空。
「我的朋友。」
風瀾沉聲說。
他舉起雙刃斧,齊肩斬斷雲烈的右臂。
「烈~」
元瑤發出歇斯底里的哀鳴。
她手中的紫色利刃,刺進風瀾的胸膛——心臟的位置。
風瀾只覺得一股冰涼正往心中注入,心越來越沉重。
沉重的使他的心再也無力負擔,整個人緩緩後仰倒下,什麼都感知不到。
血衣在狂風中發出獵獵響聲。
模糊的視線盡頭,一片東方魚白微微波動,冰霧亦開始波動。
***
元瑤手中的紫色利刃,泛起赤紅。
「瀾……」
雲烈如夢初醒,發出失態的怒吼,伸手扶快要倒地的風瀾。
他的手扶到的剎那,整個人驟然彈開,與他相連的烈焰大劍上的烈焰光澤瞬間熄滅,快速向灰暗變化。
所有人被這轉瞬間巨變的情形震驚的形同木偶泥塑,呆立原地。
元瑤手中的紫色利刃,再度刺出,精準的刺向雲烈的心臟。
「罪惡的法師,卑賤的奴隸,統統去死。」
她發瘋似的吼叫著。
紫色利刃刺進雲烈的護心鏡,被一團火焰包圍。
「『鳳舌』?」雲烈嘆息道,「『鳳舌』,殺死我朋友的父親,又殺死我的朋友。」
「仇恨,燃燒的火焰,永不熄滅。」
「烈焰城,被詛咒的廢土大地,真的該死。」
雲烈握住紫色利刃,喉嚨發出鋼鐵交鳴的聲音,呢喃地說。
元瑤緊握利刃之柄,緊緊凝視著面前的俊美少年。
雲烈亦緊盯著眼前的美少女。
人群中走出兩人,將雲烈的斷臂複位回去,包紮結實。
雲烈如鋼鐵之軀,始終沒有任何痛苦。
***
東方魚白,縹縹緲緲。
風瀾置身其中,任由源自心的冰寒向周身蔓延,任由微微波動的冰霧侵入肌膚,匯入源自心的冰寒。
血液凝結成冰。
筋骨化作冰晶。
骨髓好似冰砂。
皮膚正在變成冰甲,越聚越厚。
奇妙的囈語聲傳來,朗朗上口。
風瀾的潛意識中跟著念誦,全身的冰寒逐漸融化,人亦似正在融入東方魚白與冰霧中,成為一種虛無的存在。
當眉心浮動一絲暖流,三隻詭秘的小手出現,扶著風瀾緩緩漂流,遠離東方魚白,遠遠看見兩個仇人面對面凝視。
風瀾掙脫三隻詭秘小手,舉起斧,摘下鉞,邁出一大步,緊接著第二步、第三步……狂奔起來,沖向仇人。
周圍的人,驚奇與震驚的發現,風瀾像是牽線的木偶,直挺挺站起來。
黑色小斧,正在變大,隱隱有黑霧生成,朝著元瑤的頭顱劈落。
雲烈,將元瑤擋在身後,舉起灰暗大劍,全力迎擊。
黑斧砍在大劍上,火花四濺,聲響如雷,回蕩在天地之間。
雲烈被逼得踉蹌後退數步,左膝跪倒,雙眼突然湧出赤色烈焰,牙關咬的直響。
風瀾舞動黑斧,祭出「氵」形法印,從他心臟湧出的濃烈冰寒,不斷注入其中。
元瑤祭出利刃,似栩栩如生的鳳舌,刺向「氵」形法印。
雲烈奮力躍起,手中的灰暗大劍漸起詭異的綠色光輝,閃電衝過來,惡狠狠地砍向風瀾,欲斬掉風瀾的頭顱。
風瀾的左手舉起小鉞,抵擋灰暗大劍,黑斧斬向紫色利刃,四件兵刃相撞,砰砰巨響。
雲烈與元瑤退開數步。
風瀾仰天長嘯,意識中仍在狂奔,誓將仇人斬盡殺絕。
「放下武器,我的朋友。」
雲烈用鋼鐵交鳴聲說。
金葵騎士們的利劍,齊唰唰出鞘,指向風瀾。
「仇恨吞沒天地之間的光,我面前只有一片黑暗——仇恨的黑暗,請奉上你們的靈魂,照亮黑暗。」
風瀾發出囈語般的詛咒。
「謂於晝夜,常念思惟觀察善法,令諸善法念念增長,不容毫分不善間雜,是即能令諸惡永斷,善法圓滿……」
彷彿是來自九霄的梵音,辟入風瀾、雲烈、元瑤、及每個金葵騎士的靈魂,每個人的靈魂彷彿置身於柔和的光明中,暢快沐浴。
每個人靜止,徜徉在光明的力量中,被聖光洗禮。
金葵騎士的坐騎緩緩移動,站在方面紅臉的中年人身後,排列成整整齊齊的方陣。
他正是索臘,輕誦咒語。
良久,索臘停止誦咒,緩緩開口道:
「請用冷靜和耐性戰勝憤怒;
請用克制和厭惡戰勝仇恨;
天性是一面鏡子,是洞察一切的鏡子,一個都逃不過去。」
風瀾如夢初醒,發出粗重的喘息聲,雙手捂向心口,痛苦的彎下腰。
「我的朋友。」
雲烈扶住風瀾,用道歉的目光凝視風瀾。
此刻,風瀾殺死他,或者他殺死風瀾,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們不是朋友,是仇人。」風瀾強忍痛苦站直身子,目光堅如鐵石,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沒有心的人,怎麼活!」
嗒嗒~,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馬跑出人群。
索臘翻身上馬,緩緩舉起手中的潔白寬劍,指向北方。
北邊天際,黑雲壓頂,緩緩南移。
獸潮又起。
風瀾與雲烈緩緩轉身,北望。
獸潮是他們共同的敵人,是他們不幸的源泉。
兩個人似得到靈魂契約,擱置自己的仇恨,同仇敵愾,沖向獸潮。
風瀾、雲烈與緊隨身後的騎士方陣,彷彿射向黑暗的一支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