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上來了個女人
今天黃昏的時候,山上來了個腰系一把菜刀的女人。
宋遺憾趁著看晚霞的間隙,偷偷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不敢再看。
那個女人實在太美。
性感熱烈的嘴唇,凹凸有致的身材,渾圓修長的玉腿,精緻無暇的容顏,光影下飄若天上仙子的出塵氣質,無一不在彰顯女子嫵媚妖嬈的絕色之姿。
翻遍古詩詞冊,也很難找到精準漂亮的字句去形容她。
反正在風華絕代之上。
少年由衷覺得,女子的美和家鄉的落日晚霞一樣,永遠可以讓人瞧著不膩。
她看到師父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當年風止崖上的洛姑娘已經入秋了。」
本來拿著一本書正看得投入的師父聽到她的話時目光不由一滯。
宋遺憾覺得很奇怪,一個女子怎麼能夠入秋呢!
很久之後,師父才後知後覺的低聲說了一句,「好的,知道了。」
宋遺憾送她出門,她在幾百米之外的山門空地上停了下來。
她仰頭望著天上開得如火如荼的晚霞怔怔出神。
宋遺憾看著她的背影,還以為她準備要踩著天邊醉得七零八落的晚霞而去。
誰知,看了一會,她回頭望向宋遺憾,突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這座天下很多人都願意花大錢送大禮買我一個吻,卻沒有人願意安安靜靜的坐下來陪我看一場落日。」
有病!那幫人都瞎了不行?
她繼續道:「你能不能陪我看一場?」
少年剎那恍惚,只覺得她的回眸是這座天下的千山萬水萬紫千紅。
宋遺憾看了看不知何時早已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菜刀,苦著臉道:「當然。」
狗都不會在這時候說拒絕!
女子挑了挑眉,眉目如秀麗遠山,很是好看,「你似乎不太願意?」
宋遺憾立馬堆出一顆超級燦爛的標誌性笑臉,「怎麼可能。」
這一場落日很快就在無聲無息中過去。
世間很多美好的事物本就如此,從來不會因為人們的珍惜便停在原地。
整場落日,兩人沒說一句話。
宋遺憾倒是想隨便聊一些,比如問她是什麼人?來到這兒的目的?跟師父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那女人沒有主動開口,他也就識趣的沒有去觸她的霉頭。
誰知道這漂亮得過分的女人有什麼奇怪的脾性,會不會喜歡在看落日的時候殺個人助助興?不然為什麼她會說,沒人願意安安靜靜地陪著她看落日?
果然落日下去晚霞散盡的時候她開口了,「我想要公子眼中的星光。」
師父說過,越漂亮的女子越危險。
這麼漂亮的,是個變態,也不足為奇了。
宋遺憾咽了咽口水,苦笑道:「我能拒絕嗎?」
女子站起身來,嫵媚一笑,「跟公子開玩笑呢。」
宋遺憾鬆了鬆口氣,還好這女人沒有想象的那麼惡毒變態,要挖人眼睛!
可惜宋遺憾還是低估了她的變態。
女子冷不丁一巴掌忽然狠狠地拍在宋遺憾的屁股上,她戲謔笑道:「手感不錯,不比那鳳凰樓里的花魁差。」
鳳凰樓乃是皇城帝歌最負盛名的煙花之地,當中花魁的絕色之姿,可想而知。
伴隨著女子離去之前銀鈴般放蕩無忌的笑聲,少年滿面通紅,羞愧得無地自容。
實在是因為失身得不夠徹底。
夜深的時候,師父悄悄地來到了少年的門前,見他房間裡面還亮著燈,知道少年仍在讀書,也不進入,只敲了敲門,清了清嗓音,開口道:「師父有些事情要處理,你明日收拾好,去跟唐夫子說聲,後天便下山去吧。」jj.br>
房中剛打完拳不久正在挑燈夜讀的少年,聽到師父的話,安安靜靜垂下眼帘,眼中有霧氣開始瀰漫。
第二天一早宋遺憾去菜園裡摘了兩個葫蘆后便拿著其中一個下山去找自己的先生唐夫子。
行至半山腰的田野陌上,聽到有人在聊天。
「閆子他娘,你聽說了嗎,昨天當官的人又來了。」有婦人說道。
「當官的人?他們不去阻止蕭大俠去江南,跑這幹啥來了?」閆子他娘一聽,頓時來了興趣,索性放下手中的鋤頭,先把農活放在一旁。
「能幹啥?就咱們這兒的油水,你去請人家來,人家指不定都不願意來哩。」那婦人說道。
閆子他娘笑呵呵道,「也是。」
婦人繼續道:「不就是咱私塾里教書的那位老先生嗎,聽說又被抓去問話了。」
閆子他娘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事。」
「怎麼了?是不是又在課堂上給娃子們講些有的沒的了?」
「可不是嗎,你說那老先生為人不錯,學問也高,怎麼就是老愛講那些不知從哪聽來的故事?這不是忽悠小孩子,是什麼?」
婦人加一句道,「那可還都是官家的忌諱哩。」
閆子他娘搭腔嘆氣道:「咱們平頭老百姓也不知道官家為啥忌諱這種事,但官家既然說了禁止咱們亂議,咱們聽話便是,老先生也不知道為啥,老三番五次去惹那一身騷,唉。」
「還好老先生貌似認識官家裡的貴人,不然這麼多次了,那還不得身上掉好幾層皮。」婦人道。
閆子他娘連連點頭,把頭湊近婦人,小聲道:「可不是哩,聽說前段時間隔壁王家村那教書的先生就因為非議了幾句,被人上報給了上頭,聽我表妹說,那教書先生被抓去問話后就沒再回來了。」
婦人也是頭回聽到這事,知她表妹家就在王家村,這事可信度很高,一驚,「怕不是被官家給關了?」
閆子他娘低聲道:「關了還好,就怕被砍下腦袋了。」
婦人心裡一沉,擔憂道:「那咱們那老先生回來了沒有?」
「還沒呢。我今早路過他那私塾小院時,門還沒開呢!」
「希望老先生這次也能平安回來吧。」
閆子他娘安慰道:「放心吧!會回來的,老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一旁偷偷聽著兩人講話的宋遺憾卻是從一開始就不會擔心自己那位先生會遭逢任何不測。
因為對於他的被抓,宋遺憾實在早就習以為常。
這已經是唐夫子第十八次被請去衙門問話了,說是去問話,其實到頭來,哪次不是他許得鹿親自端茶倒水一個勁賠禮道歉,說他也是沒有辦法,公事公辦,望自己海涵。
自己當然海涵,畢竟每次都能順手牽羊帶走一壺好酒。
這樣的好事天底下可沒幾件。
「那就有勞許大人了。」這是他的標準回話,其他一句不說,也懶得說。
許得鹿作為大烈皇朝少數權柄在握的大臣,面對這個昔日身為自己先生的老人是一點架子也沒有,見老人不願說話,每次都是主動退出屋內。
這次也不例外,唐夫子喝完茶,提了一壺酒大步徑直離開,沒有人敢上前阻攔說一句話。
太陽開始落山的時候唐夫子終於慢悠慢悠提著一壺酒,望著門前兩棵已經花滿枝頭的桃樹自言自語笑道:「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桃樹,另外一棵也是桃樹。就是不知這天下都大春了,何時才能到我這讀書人的大春?」
本來就是因為看不慣這個「大同」新世道,乾脆從太子太傅的位置上赴氣出走,來到這個偏遠山村的老人怎會沒有壯志未酬之感?
只不過是迫於無奈,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嘿嘿,老頭子我又醉了,胡言亂語胡言亂語,豺狼勿怪,走狗勿怪。」
說著,老人笑著看了一眼遠處巷落里的人影,悠哉悠哉的推開了柴門,進入了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小院雖小,卻也五臟俱全,不止有一方小池塘,綠油油的草地上還有一座兩人高的小假山。
假山是私塾里的學生一起非要合送的自己,想推辭還推不掉,乾脆就讓那群小子自己瞎鼓搗,自己則撒手不管。
沒想到弄完后,還挺入眼,用唐夫子自己的話說,那就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眼前假天地,頗有真姿色。」
院內木頭拼湊的長椅上,已經等了他大半天的宋遺憾看著推門而進的先生手上的酒壺,知他又去坑蒙拐騙昔日座下學生的好酒來喝了,不由咧嘴笑道:「先生又去許師哥那借酒消愁啦。」
唐夫子一屁股坐在長椅上,飲了滿滿一大口酒,摩挲著桌上的那把刻有皇章「山河」二字的老舊木琴,才豎起大拇指朝少年讚歎道:「嗯,孺子可教也。這個借字用得好,讀書人偷書那叫借書,讀書人偷酒那也該叫借酒,哈哈哈……」
「所以先生是承認這青梅酒是從許師哥那偷來的了?」宋遺憾揚起好看的眉眼,狡黠笑道。
唐夫子吹鬍子瞪眼,乾脆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偷他許糊塗幾壺酒怎麼了?難不成那小子還敢欺師滅祖不成?」
天底下也就這位老人家敢稱他許得鹿為「許糊塗」。
唐夫子接著又補一句道:「反正又不用銀子還不用蹲牢房,不喝白不喝。」
宋遺憾哭笑不得,搭腔應承道:「嗯,可不是嗎。」
說著,少年從身後拿出一個嶄新的酒葫蘆道:「先生,學生不知道您為什麼老愛喝青梅酒,先生既然不說,學生自然也不會問,所以學生在離開之前自作主張想送先生這枚酒葫蘆,並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竹馬葫,希望先生能夠喜歡。」
唐夫子動作利索迅速收下竹馬葫,心裡雖然開心得不得了,嘴上卻笑罵道:「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
唐夫子仔細一瞧,才發現葫底竟被少年用小楷刻下了一行清秀的小詩。
「青梅竹馬兩無猜,一見知君即斷腸。」
老人不動聲色於心底輕念一遍詩句,片刻之後眼中好像恍惚之間又瞧見了那名女子清麗更勝山水的眉目。
半晌他才轉移話題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練百萬拳只出一劍。我和你師父一人讓你讀萬卷書,一人讓你練百萬拳,事皆已了。剩下的行萬里路和只出一劍,的確是時候讓你自己去做了。」
宋遺憾頓時哭喪著臉道:「先生能不能幫學生去勸勸我師父?學生年紀尚淺,還不想那麼快離開你們,就讓學生做那溫室里的花朵,再在村裡呆上幾年吧。
「況且學生離那萬卷書還差兩千卷,離那百萬拳也還差幾十萬拳,遠遠沒有達到你們讀萬卷書練百萬拳的標準,讓學生現在離開,豈不是讓學生選擇半途而廢?」
面對少年的賣慘,唐夫子絲毫不受用,而是疾聲厲色道:「少來這一套,關我屁事。」
宋遺憾耍賴道:「我不管我不管,先生要是不去跟我師父說,學生就在這裡長跪不起。」
少年說著,竟真的有模有樣開始在地上跪了下來,那模樣倒是真有種馬上聲淚俱下的感覺。
眼見宋遺憾跪下,唐夫子立馬踹了他一腳,破口大罵道:「人模狗樣,你小子信不信我去跟你師父說讓你今晚就下山。」
宋遺憾閃身躲過他的飛腳,拍拍手上的灰塵,大叫道:「你這老頭子,不講武德。」
唐夫子冷笑道:「我一讀書人,你讓我講武德,豈不是痴人說夢?我要講,也該是講文德才對。」
宋遺憾斬釘截鐵道:「那竹馬葫我不送了。」
唐夫子一溜煙跑進屋內,「砰」地一聲,關上房門,放聲笑道:「你小子想得美,老頭子我到手的東西就沒有吐回去的道理。」
宋遺憾氣結無語,摔門走人。
門內老人摸著學生送給自己的竹馬葫,想著當年她離開之前說的那句「下輩子,早點帶我回家。」
他驀然就想起了年少時讀書讀過的那首《落花》。
「昨日花開滿樹紅,今朝花落萬枝空。
百年大小枯榮事,過眼渾如一夢中。」
老人飲了一口酒,淚眼朦朧,喃喃道:「過眼渾如一夢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