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湖不該如此
莫懷山頓了頓,凄然道:「劍神前輩黯然轉身離開這座江湖的背影,晚輩雖不曾親眼所見,但不知為何,那個畫面,這些年在莫懷山的腦海里徘徊了無數次,就好像晚輩曾親眼目睹了一般。」
可話才說完,這位中年劍客的眼裡彷彿在那一瞬間又恢復了神采道:「遙想當年劍神前輩還在的那座江湖,哪家兒郎不佩劍,哪家女兒不相思?那時的劍河之燦爛就算比之春秋盛世也不遑多讓,其中的天才劍客更如過江之鯽不勝繁多。」
縱馬提劍揮鬼雨,何須春風為我憂?少年振衣千仞岡,誰人不說我風流?
他咧嘴一笑,眼中滿是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前輩可能不知,「手中有劍,心上有人,少年攜酒,白馬春風。」的江湖,莫懷山願十生十世再走十遭。」
萬劍海之上,無人回答他的話語,卻也沒人覺得奇怪,因為這麼多年來,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年輕的後輩總想來到這兒一戰成名,成名之前,當然是先撂下一些「狠話」裝點場面,可任你再怎麼說得天花亂墜,也沒人見過那位號稱「人間神仙」的天下第一親自出場回應過。
而且有人發現,如果不是你硬要往裡闖,那位天下第一根本懶得搭理你,更別說什麼性命之憂。
漸漸的,惹得一些天生慧根的年輕後生狠話那是一年撂得比一年狠,當然,挨打也挨得一年比一年狠。
比如那個說了「天不生我候三兒,槍道萬古如長夜。」的槍道後生候三兒不過才走出五步,就被迎面撲來的一道拳影給嚇得屁滾尿流,連槍都丟下了。
還有一個豁出去的年輕人趙若松,喊了一句「說老兒,為你趙爺爺脫靴!」,後面更是走不出半步,便被大浪給拍飛回岸上,聽說後來在家裡整整躺了兩年才能下床走路,「床上戰神」趙若松之名不脛而走,也算是另類的人盡皆知。
最近幾年有一個更絕的年輕人名叫張三,說了一句「恨不能與世無雙生在同時代,與說白衣戰於九天雲海。」惹得圍觀眾人紛紛給出大拇指,大叫年輕人好氣魄。
氣魄是有了,就是後面那扶牆走路的姿勢有點令人心疼。
「張扶牆」之名,名動天下。
反正每年來的人,總能整出點新花樣來。
江湖迎來送往,生生不息……
好久,莫懷山才從從前那座無比憧憬的江湖裡走出來,繼續說道:「毫不客氣的說,晚輩的江湖就是劍神前輩給的。為此,晚輩曾暗暗下定決心,如果有一天晚輩能來到這裡,晚輩一定要讓這座江湖重新想起我們劍道的輝煌盛世,那時萬劍飛過滄瀾江上的場景莫懷山永生難忘……若是劍道的崛起,一定要有人流血犧牲,那莫懷山願意做那第一個,只求無愧於劍道,無愧於當初的那個少年……」
莫懷山懷中抱劍瞬間爭鳴出鞘,四周浪花呼嘯噴涌如鐵騎衝鋒。
這位中年劍客橫臂且橫劍目視前方朗聲道:「重鑄劍道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聲落剎那,大河劍意磅礴四射而出,兩道百丈劍瀑轟隆聲此起彼伏,宛如兩岸天雷在世。
萬劍海外圍眾多看原本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眾在聽完他的話又見到這幅場景之後心中都好像快被一團早已熄滅又重新點燃的烈火給吞噬。
大風起兮雲飛揚,大河劍劍意充盈四野。
那一刻,眾人只有一個想法,大河劍,無愧江南道四州之地最後一劍之威名。
在場之中不少年輕人不由對他口中的那座劍道江湖心神往之……
若是能生在那座江湖,見識了萬劍騰空飛過滄瀾江的絢麗畫面,那也算江湖一遭死而無憾了!
不知怎麼回事,這一代的年輕人,他們都有點不太喜歡如今的這座江湖,總覺得缺少了很多江湖氣,江湖人也不像江湖人,完全沒有小時候聽長輩們口口相傳的舊江湖那般的精彩紛呈那般的令人羨慕……
也許是因為如今的這座江湖,活得太像一個名利場,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朝廷宗門互相勾結,各自算計,只為將對方的利益吞噬殆盡,絲毫不給弱勢的一方生存的活路,仿若天地熔爐,只留給強者生存……
他們不喜歡這樣的江湖,江湖不該如此……
所以他們心中都對這個中年劍客以死明志的做法很是敬佩尊重,這座江湖這樣的人實在太少太少……
當然也有人搖頭嘆息,覺得這樣的死法不免有些可惜得不償失,甚至也不缺乏冷嘲熱諷者,覺得為了那樣一個早已落魄不堪的劍道,這樣送死,完全是傻子才會做的事,而他們金錢美女權利地位都追求不完,沒有誰會願意為那一座早已不存在的江湖浪費一顆銅板,更別說讓他們去獻出自己的生命,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莫懷山才不會管這些人如何想,他只知道,士為知己者死,劍客當為劍而亡……
若是丁姑娘還在人世,在這裡陪著他,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心上人,她一定能想起很多年前剛剛認識的那個高傲的負劍少年。
他身材挺拔,劍眉星眸,面如冠玉,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少年人的風流意氣。
他曾於江湖群雄面前,面對斷裂的天河刀,談笑風生道:「劍道有我莫懷山,劍道幸甚,我亦幸甚。」
莫懷山洒然一笑,大河劍攜著身側磅礴的兩道百丈瀑布以不可回頭不願回頭不會回頭的必死之勢衝進了萬劍海深處。
顧知章曾問浩然城內丟了線譜的那位前輩大儒一句話。
「萬劍海到底有多高?」
大儒指了指頭頂,道:「劍海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好傢夥,這不相當於說明那座萬劍海里住著一位天上的神仙。
顧知章丟下手中的書籍,憤憤不平道:「我才不信這世上還有比梨兒還厲害的人。」
大河劍最終還是踉踉蹌蹌著來到了傳說中的那扇門前。
只是大河劍劍身早已經全部崩裂,劍鋒光華盡失,猶如一塊廢鐵,名存實亡。
門很普通,是用桃樹枝條編成的,縫隙里冒著幾根青青綠芽。
莫懷山鮮血布滿衣衫,衣衫襤褸。
就在他用盡全身力氣,豎起兩指,準備破門而入時,整個人卻是瞬間不動了,雙眼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良久,他突然大笑道:「老蕭,你也就這點出息」。
話畢,莫懷山頹然抱劍於門前合眼坐下,巋然不動,喃喃自語道:「人間欠你的那場雪,我來給你。」
腦中女子笑顏如畫,身後兩條本就搖搖欲墜的百丈瀑布轟然如雪落下。
雪最終落了山河,人間卻再也無她。
大河劍莫懷山抱劍而來,抱劍而死,無愧劍道,無愧少年時的自己,也無愧於她。
萬劍海海面,顧知章站於竹筏上,橫波自渡,衣袖飄搖間手中江山圖迎風而散,平鋪萬里長空。
畫中有山川河谷、曠野人家、尋常巷陌、亭台樓閣、月色枝頭、小橋流水……栩栩如生。
顧知章抱拳行禮朗聲道:「借前輩一場雪,種人間劍上春風。」
風流冊附語上,顧知章認認真真寫下堂堂正正也鏗鏘鐵骨的四字:劍道當興。
先憂學宮新推出的大烈風流冊陸地神仙榜上前十的位置再添劍道一人,數天後崆峒山上刀落似梨花,浩然城外正氣長城坍塌一角,再聯想起先前大佛山內白蓮凈地被毀,劍道當真當興?江湖一時震動。
今天臨近傍晚的時候,老頭子照常來了,看著屋頂上一個人默默喝著酒時而望著幽遠宇宙時而望著浩瀚人間的宋遺憾,也不說話,自顧自進了內廚翻箱倒櫃找完吃的東西后,才拎了一壺桂花釀,悠哉悠哉爬上屋頂,來到少年跟前。
將丟棄在一旁的書本拿來墊了墊屁股坐下以後,老頭子率先開口打破沉默道:「莫小子瞧著也不是短命相,可這閻王不找,倒是自己送上門去了,這是沒法子的事。」
宋遺憾冷淡開口道:「前輩也聽說了?」
老頭子痛飲了一口酒,沒好氣點頭。
心裡卻是暗暗不爽起那勾欄老闆的德性,曲子都沒開始,姑娘都還沒出場跳舞,就給臨時換成了說書的。說什麼曲兒天天聽,聽膩了,跳舞什麼的也看膩了,給大家換換口味。
鬼才信他的話,不,鬼都不信他的話。
要說聽膩了,看膩了,那還不是他老闆一個人聽膩了,看膩了。
畢竟誰知道他平時有沒有加班看呢。
果真是無女干不商!壞透了!
老頭子憤憤不平,自己現在每天的樂趣除了喝酒就是看年輕姑娘跳舞唱曲,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心情愉悅。
誰他娘要換口味?誰他娘聽膩了看膩了?
這還怎麼愉悅?
愉悅個屁啊愉悅。
莫懷山這小子沒事去個屁的萬劍海啊!
送死送得這麼積極,早死早超生嗎!
老頭子越想越氣,越想越氣,乾脆一口悶了半壺桂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