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人想以文弱之身,還天地春秋
「比如那個人間盛世風流不輸天上的大楚?」少年飲了一口酒,驀然想起了那個在青銅村山野裡頭整日以酒消愁、雀入樊籠的唐夫子。
老頭子有些訝異道:「你小子知道?」
少年用手指指向西北天空下茫茫夜色中的某處,輕笑道:「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我們那座小山村裡,有個老先生,總喜歡喝酒之後給大家講一些如今歷史書上沒有的故事,還總自吹自擂的說他的故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整座天下不會再有人知道,不會再有人記得……」
少年笑了笑,又道:「後來老先生有一次喝多的時候,他又改口了,他說,人間總有秦火燒不盡的詩書,總有法缽罩不住的柔情。現在天下人不記得沒有關係,他那把老骨頭就幫著大家先記著,等著有一天,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記起……大烈一統神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豐功偉績,足以彪炳千古。可後世史書,不該只有大烈一家之言……」
老頭子呵呵笑道:「先輩聖人曾有言,讀書讀到最後,所謂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高不過「求同」二字,所以千百年前的春秋亂世,諸子百家之首的儒家幫助如今的大烈,一統神州之後,提出了天下大同的粗胚理念,更有大儒同時建言,想要國壽永昌,必須泯人智、殺人慾,欲亡其國,先亡其史。後來的焚書坑儒事件,老夫這個不是讀書人的外人都看得出來,絕對稱得上是儒家真正的萬古長夜。」
老頭子喝了一口酒繼續道:「多年前,老夫曾經跟那位大先生有過一面之緣,他跟老夫說,要以文弱之身,囊螢照雪,借書中之大義,還天地以春秋。」
老頭子喃喃道:「怕死的老怪物,自命清高的唐夢魚,再加上想要撕破儒家萬古長夜的那位大先生……」
「嘖嘖嘖……老夫怎麼感覺,這一路看似是我們劍修高舉復興旗幟,怎麼卻又好像無形之中,被人當作了棋子?」
老頭子眼中晦暗不明,最終也只是嘆了一口氣:「讀書人一門心思壞得很吶!」
少年笑道:「沒想到前輩還有家國情懷這種東西,今天真算是開了眼界了。」
老頭子一腳喘空后,罵罵咧咧道:「你小子沒想到的,還多著呢!」
少年咧著嘴,點頭哈腰,「前輩不愧為我輩楷模!」
從客棧屋頂遠遠望去,臨江城的夜色很美,鬧市如晝,樓船燈影,亂花迷人,半空中還漂浮著眾多高低遠近不同的孔明燈,一副人間如畫……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喧鬧漸漸小了下來,兩人所住的地方因為比較偏僻的關係,通往客棧的小巷此時已經沒有行人在走。
突然,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從花燈樹影的小巷盡頭傳了過來。
最先映入兩人眼帘的是兩擺高高叉開的縫隙里一雙性感渾圓的修長玉腿,接著是那盈盈一握的細柳腰,細柳腰上是春光無限好的一條高聳、白皙深溝,之後便是細頸紅唇,媚眼如波。
對於無數男人而言,死在這樣的一個女人手裡,都是自己罪有應得。
來人正是天南地北商盟的裴漁。
今天的她身穿一襲大黑色絲裙,挽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髮髻,手上還提著一壇上好的桂花酒。
她從小巷的盡頭走來,一老一少的目光也從小巷的盡頭走來。
老頭子喝了一口酒,潤了潤自己入色太深而乾燥饑渴的喉嚨,又瞄了一眼那片高聳入雲的白皙峰景,咧嘴笑問道:「小子,從這上面往下看,你看到了什麼?」
宋遺憾「咳咳」了一聲,收回心神,看了看遠處那猶如不夜城的花燈好景,應聲回道:「江山如畫。」
老頭子笑意濃濃讚歎一聲,「是啊,江山如畫。」接著又盯著那扭動水靈如蛇的***身影,再嘆道:「一時多少豪傑啊。」
宋遺憾也嘆道:「是啊,一時多少豪傑。」
裴漁慢慢的走近,見少年又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多年來商海沉浮早已看淡一切的她此刻內心竟然生出了一絲的羞憤感,耳根也沒來由一紅,她跺了跺腳,目光坦然熱烈地看向宋遺憾故作嬌聲媚笑道:「再看,姐姐就把你的眼睛給挖了。」
宋遺憾看著她,本想的是該如何與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女人打招呼,才顯得不那麼彆扭,沒想到她直接說出了這一句話,整個人頓時有些百口莫辯道:「我沒......我......沒看。」
一旁的老頭子適時開口道:「年輕人誠實點嘛,看了就看了,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裴漁笑顏如花,柔聲道:「就是。看了就看了,裴姐姐又不會真的把你的眼睛給挖了。」
看著少年窘迫的臉,裴漁舉起手中的酒罈示意道:「怎麼,中秋月圓夜,宋公子不請我上去坐一會嗎?」
「啊,怎麼會...那裴姐...姐,就......上來吧。」
裴漁輕輕一躍,便順利來到了屋頂。
老頭子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腦海中浮現出一首詩。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來到宋遺憾身邊后,裴漁主動開口問道「這位前輩是......」
宋遺憾想著之前已跟白姑娘說過老頭子是自己師父,現在乾脆將錯就錯,硬著頭皮道:「裴姐姐,這是我師父。」
裴漁嫣然一笑道:「宋公子與令師的關係真好。」
老頭子笑意玩味道:「看情形,敢情姑娘與我這傻徒兒關係也不錯嘛。」
宋遺憾:「......」
當初就不該騙白姑娘說老頭子是自己師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吃後悔葯都來不及了。
裴漁朝老頭子施禮道:「在下東西商盟的裴漁,見過老前輩。」
老頭子笑眯眯道:「來就來了,還帶什麼禮物。」
裴漁顯然意料不到老頭子的話。
「對,給老夫就好了。」
老頭子面不改色的接過那壇就算封著泥蓋也掩藏不住香氣的陳年桂花酒笑呵呵道:「老夫一個老人家,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談心了。不過老夫這徒弟從小腦子就缺根筋,還希望裴姑娘多擔待著點。」
宋遺憾:「......」
都說老劍神劍術天下無雙,怕不是指的都是這口蜜腹劍的功夫吧。
裴漁扶著她那因笑得花枝亂顫而劇烈抖動的沉重胸口道:「一定。老前輩慢走。」
老頭子走後,宋遺憾有些尷尬開口道:「讓你見笑了,我師父平常就是這麼一個愛開玩笑的人。」
裴漁來到少年身邊坐下,笑問道:「宋公子也喜歡喝酒?」
宋遺憾點頭,「平時沒事就喜歡喝點。」
裴漁饒有興緻道:「想來宋公子的酒量不錯。」
宋遺憾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女子嘆息道:「看來裴漁想灌醉公子的計劃要泡湯咯!」
少年滿臉通紅,只能尷尬一笑,卻也不知道該說啥好。
裴漁盯著少年那乾淨深邃如夜空的眼睛,直到他自己不好意思閃躲看向其他地方,才笑道:「不過也要試試才知道。」
她繼而說道:「你師父他把我的酒拿走了,我要你手中的那個。」
她指了指宋遺憾別在腰上的酒葫。
宋遺憾囁嚅著解釋道:「這個我自己喝過了......」
「沒事,裴姐姐又不嫌棄你。」
因為坐在宋遺憾的左手邊,而酒葫在右腰上,所以裴漁只能自己彎腰俯身過他的胸前去拿酒葫。
聞著那令人心潮澎湃的成***人味道,又不經意間眼神下瞥,看見了那令無數英雄好漢競折腰的峰頂春光,宋遺憾呼吸急促間,全身也在剎那間突然繃緊,腰下那根鐵劍怦然而立。
少年有劍,可斬桃花。
那一刻,宋遺憾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宋遺憾啊宋遺憾,你讀了那麼多的聖賢書,打了那麼多的拳,也走了這麼遠的路,最後怎麼就這點出息?
少年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推開她后,站起身來,手忙腳亂泣不成聲道:「對不起裴姐姐,我......我......」
裴漁才仰頭用那柔軟性感的小嘴抿了一口酒,看著突然之間站起身來就淚如雨下不知所措的少年,柔聲問道:「怎麼了?」
餘光瞧見少年胯下突兀立起的直挺挺帳篷,裴漁嫵媚的臉不由得也一紅,卻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溫柔笑道:「沒事,裴姐姐不喝你的酒便是了。」
宋遺憾的眼淚仍是撲撲的直掉,怎麼止也止不住。
裴漁只能站起身來,用手輕輕的拍打他的背後,抱住他安慰道:「好了好了,是裴姐姐錯了,裴姐姐不知道這酒葫對你那麼重要。裴姐姐答應你下次再也不會碰你的酒葫了,別哭了好不好?」
軟玉溫香在懷,鐵劍傲然屹立,少年哭得更大聲了。
裴漁自己也忍不住跺腳氣笑道:「果然是像你師父說的一樣,缺根筋呢!」
很多年後,時光如海累白骨成山,大烈皇朝不知已換了多少任皇帝,江湖裡也是代代新人換舊人,有人離開,有人留下,有人成仙而去,有人化為一抔黃土......
驀然回首,裴姑娘也成為了凋零在自己大道之路上的一朵浪花。
那些愛恨歌哭,終成夢幻泡影。
那時候的宋遺憾,還是會經常想起這個夜晚,想起這個有些固執、有些傻氣、缺根筋卻又心存陽光正義,讓人永遠也討厭不起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