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說一個盛世春秋
兩日後,一人一驢一路顛簸著來到了靠近春河鎮不遠的一處野外,此處恰好是咕嚕河與滄瀾江的交界處。
咕嚕河原本只是滄瀾江的一個支流,自然遠不及滄瀾江水勢洶湧。
所以此刻見著遠處煙波浩渺的江上一葉扁舟分水破空朝自己這兒的岸邊疾射而來,宋遺憾不由得驚了一聲,倒退數步,嚇得身旁的禿驢也跟著一陣心驚膽戰,後退幾步。
等船身差不多靠近岸邊的時候,宋遺憾才看清那上面赫然站立著一名身姿挺拔的負劍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青衫飄飄,冷峻消瘦的臉上略顯疲倦,想來是一路風霜奔波所致。
但這依然掩蓋不住他那儒雅隨和的個人風度氣質,讓人看著只覺得眼前人定非常人。
見著眼前少年目不轉視的望著自己,蕭青河輕輕一笑,也不說話。
等船靠岸系了纜繩后,他來到宋遺憾的身旁笑問道:「小兄弟見過蕭某?」
宋遺憾一愣,行了一個江湖禮數,道:「方才我見閣下於江上那手御舟之術實在太過出神入化,才不免失態了,還望閣下見諒。」
蕭青河笑道:「無妨。一點微末之技而已,倒是讓小兄弟見笑了。」
宋遺憾尷尬道:「閣下謙虛了。」
就這御舟渡江的火候,宋遺憾相信沒有一兩品的境界,肯定無法做到像眼前男子這般雲淡風輕。
見眼前少年身後背負著一把別具一格的木劍,蕭青河笑問道:「小兄弟也是名劍客?」
宋遺憾本想解釋說自己平常多是練拳,根本沒有練過劍,但一想到師父說過的行走江湖切記交淺言深,回道:「勉強...算...吧。」
蕭青河眼神有些落寞,嘆息道:「如今江湖上已經很少能看見負劍的少年郎了,小兄弟既然選擇了這條別人早已放棄的路,那就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宋遺憾不知為何,心中也湧起一股悲涼,點頭沉聲道:「多謝前輩教誨,晚輩一定竭盡全力。」
見男子身後既然也背負著一柄劍,宋遺憾索性稱他為前輩。
蕭青河點頭微笑,這才發現眼前少年表面雖只有六品的境界修為,但雙拳老繭橫生,體內氣機汪洋入海,儼然走的是武逆之路,不可以常理度之。
但他還是表面波瀾不驚,笑問道:「我看小兄弟一表人才,不知小兄弟師承何處?」
宋遺憾坦然道:「晚輩出門時,家師曾一再告誡,不得隨意跟人透漏自己的師承,還請前輩見諒。」
蕭青河哈哈笑道:「理當如此。」
說著望向南方的群山大道道:「蕭某此行還有要事在身,就不跟小兄弟同行了,他日江湖相逢,一定要跟小兄弟把酒言歡一番。小兄弟不會介意請老哥我大喝一頓吧?」
宋遺憾微笑回道:「當然不會。」
蕭青河大笑一聲:「一言為定。」便飄然遠去。
宋遺憾見他消失不見了,才牽上禿驢,緩慢向春河鎮的方向走去。
春河鎮雖只是神州西南邊陲的一個小鎮,但此時尚值正午,街道兩邊的酒樓飯館呦呵聲,調笑聲,猜拳聲,小孩的哭聲等皆夾雜在一起,倒是也算人聲鼎沸。
宋遺憾熟門熟路的來到了跛腿老秋時常說書的太白酒樓,把禿驢放在樓外的馬棚后,遞給小二一枚銅錢,讓他尋些雜糧來餵食,自己則轉身進樓尋了個人少的角落位置坐了下來。
只見前方靠牆的一大塊空地上一張雕花椅貼壁而立,椅子前方又有塊方桌,系著淡黃粗布的桌圍。
桌上放著暗紅色的醒木和一隻雪白大碗,一個破舊的皮酒壺,以及一把褶皺扇子,尚且無人。
過了小半會,一名身著破舊灰衣服飾,滿臉褶子的老頭子抱著一把木琴從後堂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跟在後面的是一位身著粉色輕衫的小女孩,綁著雙馬尾,小臉嫩白,煞是可愛。
有客人見到老頭子,朝他揮了揮手,叫道:「老秋,都等你好久哩,在後堂跟莫掌柜討價還價著呢!」
老秋抬眼望了一下說話的中年人,發現對方是個經常來聽說書的老熟客,喜笑顏開道:「沒辦法,老啦!總得為自個多掙點棺材本。」
老秋落座后,先自撥了下琴弦,試了幾個音調。
接著孫女給他遞過了皮酒壺,老秋親自扯開了酒帽,飲了一口小酒潤了潤嗓子后朝孫女點了點頭,孫女會意。
老秋撥弄琴弦,指尖流淌間彈了一曲《虞美人》的詞牌名,孫女聲聲婉轉,字字清脆,如新鶯出谷,如燕歸巢,唱道:
少年詩寫流雲上,春風十里長。
壯年詩寫雨幕中,江河去馳,寒光刀劍冷。
而今詩寫青山下,老已垂垂靨。百年江湖一朝醒,去任蒼涼,吹夢到岸停。
滿座太白樓飲酒偷歡商賈來往者皆嘆無虛席,正自感懷時如逝水,功名未成。
「啪!」一聲。
老秋左手持摺扇,右手驚堂木一拍,話匣雖未開,全場卻默契般鴉雀無聲。
老秋說的醒目詞依舊未變,宋遺憾想,這可能是他們這一行業的專業術語吧。
老秋熟稔念道:「一塊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塊轄文武,文武一塊管黎民。聖人一塊警儒教,天師一塊警鬼神。僧家一塊勸佛法,道家一塊勸玄門。一塊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勸世人,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藝論家門。」
清晰念完這一段每逢說書必念的醒目詞后,老秋說了段自己的新詞。
「南山綠,綠山南,誰家兒郎刀縛手,補天裂。
花鮮紅,紅鮮花,誰家女兒相思淚,星河月。
來來來,御劍乘風天地間。
去去去,試煮天顱裝烈酒。
觀江山一夜,英雄白骨。
聽江湖夜雨,美人遲暮。
嗚呼哀哉!
青史幾行名姓?青山無數荒丘。
幸甚至哉!
百年江湖老,寫不盡風流。」
「黃口老兒何許人?只憑心中萬卷書,教諸位先生低首。
上回書說英雄血美人淚,今天,老頭子我就給各位說說這春秋神州江湖「有心天下,卻輸一筆多情」的故事。」
老秋趁著眾人還在試著理解「輸一筆多情」的意思,又偷飲了一口酒,穩穩地開口道:「說起這太白樓首提的當然是太白樓的名字。太白樓得名太白,其實並不是莫家先祖隨意起的名字,而是大有淵源的。」
「哦,不知是何淵源?」小孫女適時搭腔道。
老秋滿意的點點頭,繼續道:「說太白樓,還得延伸到春秋神州時的一樁舊事。」
「春秋神州?那可是個了不得的時代。」
「對啊!那是真正的百家爭鳴。」
「道家,墨家,法家,兵家,儒家,陰陽家,不勝枚舉。」
「才子佳人猶如過江之鯽……」
「一個真真正正的盛世當頭啊!」
眾人無不對之神往。
宋遺憾自然也在書攤上看過一些關於春秋神州驚才瀲灧的故事,當時他就在想,若能生在那個年代,就算只是身為一個市井的屠夫,也是能夠被無數後來人所羨慕的吧。
老秋見眾人被調動情緒,不急不慢娓娓道來:「不錯!春秋神州是一個英雄輩出能人異士卧虎藏龍甚而百家爭鳴的年代,那個時代無異於神州盛世,一直在史書上被奉為傳奇,於整座大陸而言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就算在那樣的一個大家盛世里,李大白也是一個不得不提的絕世風流人物。
那時的李大白是千年前春秋神州毫無疑問的第一人,被劍之一道尊稱為青蓮劍仙,一身劍術修為早已參功造化。
醉心劍道的他,同時也是一個雅人。
李大白早年儒門出身,詩甲入仕,官至先憂學宮大學主之位后卻因醉酒闖紅顏殿見楊貴妃而慘遭太玄帝罷官貶來這西南邊陲之地……」
見老秋有意停之,當中有人立即會意大聲道:「有錢的捧個錢場,有酒的捧個酒場……」
孫女則適時的拿著雪白大碗在人群中走了一圈便賺了個盆滿缽滿,還拎得了一壺上等的女兒紅,正是那最先開口的中年人送的。
輪到宋遺憾的時候,她嘴角一笑,輕輕道:「多謝宋哥哥能經常來看望我和爺爺。」
宋遺憾擺擺手,笑道:「我都是來聽老秋講故事的,平時最多一文錢,也就今天打算離開,不知多久才能再回來,所以就多給了幾文,不謝的。」
「啊!宋哥哥要走了?」小女孩驚訝中帶點不舍道。
「對啊!想自己親眼去看一看,你爺爺說的那些人的故事和江湖。」
「嘿嘿」
看著宋遺憾有些神往的表情,小女孩有些悲傷,輕聲道:「希望宋哥哥能一路平安,等看到那些爺爺說的人和事時,哪天再回來了,得空能夠回來講給仙兒聽。」
宋遺憾颳了刮小女孩的鼻樑,笑道:「一定。」
老秋嘗了一口孫女帶過來的女兒紅后,滿臉讚歎回味道:「好酒,好酒。不然書上怎說世間好看不過女兒臉,世間好酒不過女兒紅吶。」
有人起鬨道:「說反了吧,老秋。我記得明明上次你說的是世間好酒不過女兒紅,世間好看不過女兒臉。今兒怎麼就說反了呢......」
另一人笑道:「對啊對啊,難不成在你眼裡,這女兒紅的味道比起女子的絕美姿色來說更勝一籌?
「哈哈哈......」
眾人哄堂大笑。
「老秋,你快點,大家都等著下文呢!」有人提醒道。
眾人隨即安靜下來。
「好哩!老頭子這就繼續為各位看官說說那被貶來這西南邊陲后的事。」
「話說那李大白被貶后是鬱鬱寡歡終日不得志啊,所以呢整日就來這太白樓的前身望興樓飲酒作樂,當真是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最後還因此欠下了酒債,為還酒債,他就只能提筆為望興樓寫了兩句詩」
老秋停下,看了眾人一眼,笑道:「便是那流傳千古的名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望興樓當時的老闆除了是個經商的老手以外也是個有見識的讀書人,忙託人把這兩句詩刻在了大門兩側的門柱之上,還順勢把樓名改為了「大白樓」,一舉兩得一箭雙鵰。
此事還傳為了當時的一樁美談。」
有人不解問道:「如今不是太白樓么?這大白樓又與這太白樓有何關聯?」
老秋等他問完,偷偷再飲了一口女兒紅,回味無窮后,才笑道:「問到點子上了。」
「因為那一年後,終於有個人在大年三十那晚來到這裡找著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李大白......」
說到這裡老秋停了停,饒有興緻道:「大家猜猜這個找他的人是誰?」
「莫不是紅顏殿那位楊貴妃?」有人道。
老秋閉上眼搖搖頭。
「難不成是太玄帝派來的人?」另一人道。
老秋還是搖搖頭。
「可別是他那些相忘於江湖的老相好們吧?」有個男子一臉壞笑道。
老秋通通搖頭。
「好了!您就別吊大家胃口了,趕緊說吧,我身旁這位兄弟聽完還得提早回家準備好飯菜等自家婆娘哩……」
眾人一陣輕鬆大笑,哪管那個才成婚不久的年輕人是如何的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