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夢
東風吹雨細於塵,時近清明,綿綿的春雨一陣一陣的,將草木洗得新綠可愛。
苗苗和臨淵一路向北,又行數日,苗苗生怕後有追兵,凈揀沒人的小路走,半道遇雨,道旁連個涼亭都沒有,兩人在雨中奔了一陣,卻始終找不著能躲雨的地方。
「臨淵,別跑啦。」苗苗忽然叫道。
臨淵回過頭來,臉上都是雨珠,關切道:「你跑不動了嗎?」
苗苗搖頭道:「還跑什麼?反正身上早濕了,再跑也一樣是濕的。」
臨淵想了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便也放緩了步子,和她並肩而行。瞥眼間只見她面色極白,幾縷濕髮貼在面頰上,身子卻隱隱有些發抖,似是冷得厲害,便道:「苗苗,包袱里還有件乾衣裳,你身子虛,不如換上吧,這次我不會看你的。」說著,果然背過了身子去。
日前苗苗要換衣服,他卻渾不知避開,卻給苗苗叨念了許久的「男女授受不親」。
苗苗又好氣,又好笑,道:「你讓我便在這島上換衣服?」
臨淵也不回頭,道:「在哪裡換打什麼緊?」
苗苗忍不住伸手往他的頭上敲了一下,嗔道:「我可是個姑娘家,你當我和你一樣?何況這雨若是不停,換了也是要濕,又換衣服做什麼?」
臨淵頭上吃痛,這才回過頭來,心下猶自不解這和姑娘不姑娘的,有什麼關係?
師父說得不錯,跟女人打交道,果真麻煩得緊。
他見苗苗不換衣服,想了想,便又掏出日前給苗苗服過的那種朱紅藥丸出來,道:「好吧,你不願換衣服,那也由得你,不過你且再吃一丸赤雲丹。」
苗苗接過葯來,端詳了半晌,道:「這葯叫赤雲丹?我沒聽說過,但那日服了,倒覺得挺有效。」
臨淵道:「這是我配的葯,師父取的名字,你自然沒有聽見過。」
苗苗奇道:「你還會配藥?你通醫道?」
臨淵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頭,道:「略懂得一些,是師父教我的,我也喜歡看醫書。」
苗苗將藥丸吞了下去,不多時,果覺得身上溫暖了許多,笑道:「果然是好葯,瞧不出你還有這等手段。」
臨淵被她一贊,很是高興,笑道:「那麼以後你生病了,我便替你診治。」
苗苗呸了一聲,道:「你才生病呢。」
兩人且行且說,雨卻越來越大了。
臨淵嘆了口氣,道:「倘若有人經過,給我們一把傘便好了。」
苗苗道:「這般荒山野嶺的,又下著雨,哪裡會有人來呢?」
她這話還沒說完,臉色卻忽然變了。
便如在回答她的話一般,雨聲中此時竟遠遠的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蹄聲甚急,聽上去不止一騎,奔得近些,更能隱隱聽得呼喝命令之聲。
臨淵一喜,轉頭看苗苗時,只見她臉色蒼白,目光驚懼,彷彿恐懼到了極處。
「苗苗?怎麼啦?」他問道。
苗苗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他只覺得她一雙手極是冰冷,且在微微顫抖。
「臨淵,他們來了,他們來追我了,怎麼辦?怎麼辦?」苗苗幾乎要哭了出來,叫道。
臨淵雖不知她如何竟恐懼到了這等境地,然而見她如此害怕身後那些人,便拉起了她的手,道:「不管怎樣,先跑再說!」
苗苗本來已經怕得渾身發軟,雙腿更猶似被灌了醋一般,根本難以舉步,被他這麼一拉,卻忽然覺得有了些力氣,點了點頭,跟著臨淵一同向前狂奔而去。
身後的馬蹄聲初時只是隱隱的,然而卻越來越響,到得後來,竟是如雷般響動。
苗苗全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一個勁兒的奔跑,便如她逃出甄家的那個夜晚一樣。
她正茫然,卻忽然發覺臨淵的步子停了下來。
她抬眼望向臨淵,只見臨淵面有喜色,向著左方一指,道:「咱們上樹避一避!」
苗苗這才看見道旁有十數棵大樹,樹齡不下百年,亭亭如蓋,枝葉生得極是濃密,且相互勾纏,果然是極佳的藏匿處。
這一下喜出望外,兩人一齊奔到樹下,臨淵回頭正想幫苗苗一把,卻見苗苗纖腰一扭,不費吹灰之力的便竄上了樹去,不由得吃了一驚。
苗苗上了樹才想起,臨淵多半上不了這麼大的樹,正要下樹幫他,卻見臨淵足尖輕點,身形輕巧,幾下便攀了上來,不由得也吃了一驚。
樹上,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瞬,苗苗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臨淵點了點頭,打了個手勢,便往枝葉最濃密處躍了過去,苗苗忙也跟著躍過。
那一根樹枝雖大,但坐了兩人卻仍很是擠迫,但馬蹄聲已近,他們只得噤聲縮在一塊兒,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片刻間,馬隊已奔到了樹下,原本疾馳的蹄聲卻偏偏在此處緩了下來,只聽得馬上一人道:「他媽的,下這麼大的雨,咱們在這樹下且避一避雨再說。」
苗苗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彷彿要跳了出來一樣,她認得此人的聲音,那是她舅舅甄天揚手下最得力的幫手,李嚴。
她從小就特別怕見李嚴,甄府上上下下的人對她都很好,只有這個李嚴見到自己還是會板著一張橘皮似的醜臉,連一絲笑容也無。
她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只怕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行蹤,那便萬事皆休。
苗苗向後縮,臨淵卻已抵著樹榦無處可退,他只覺得一個溫軟的身子偎進了自己的懷裡,一股淡淡的幽香傳入鼻中,雨中兩人的衣裳都濕了,苗苗的體溫透過濕衣裳傳到了他的身上。
臨淵的臉很罕見的紅了起來。
他這才有些明白了苗苗說的「男女授受不親」是什麼意思。
苗苗絲毫沒有察覺臨淵的異常,仍屏氣凝神的聽著下方的動靜。
只聽樹下眾人口中埋怨了幾聲,便有一人道:「你們說小姐她好端端的,為什麼這般想不開?她在府里,還有什麼不順心的?」
「小姑娘家,心思古怪,也是有的,何況我們家表小姐,那向來是個頑皮角色。」另一人道,「咱們這回找住了她,可得好好勸勸她,讓她不可再如此頑皮了。」
「可不是嗎?我瞧夫人那樣傷心,少爺雖然沒說什麼,但你瞧這麼大的雨里,他還與我們一同出來尋人,誰說不擔心呢?」
苗苗心中又是一凜。
表哥也來了?怎麼不見他?
此時又聽一人壓低了聲音,道:「我卻聽說,小姐已經投江了。是老爺夫人不肯放棄,這才讓我們沿著僻江一路找下去,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人嘆道:「這小孩子,也忒不懂事了,她在甄府里錦衣玉食,又得人疼愛,還有什麼不適意的?竟干出這等傻事來?」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正議論間,卻聽李嚴沉聲道:「主子的事,也是你們這些人議論得的?」
眾人這才閉口不言。
一時間,四下里只有大雨打在樹葉之上的聲響。
李嚴抬眼見天色陰暗,這一場雨卻毫無停下的跡象,便道:「上馬吧,這雨一時三刻停不了,咱們還是向前再行,找個地方打尖過夜方是。」
苗苗總算稍稍放下了心,正想吁口長氣,忽聽得李嚴又開口了:「且慢。」
苗苗的心又再次高高懸起,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李嚴負著手,慢慢仰起頭看著著十餘棵老樹,目光中疑色一閃而過。
「上樹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