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張友人帳
好痛。
好冷。
好難受。
五臟六腑似乎攪在了一起,腹部像被擰碎一樣疼痛。
就連每一次呼吸,肺葉都會傳來強烈尖銳的痛感。
少女孱弱的身軀根本無法承受幾乎被妖怪的大掌捏碎的可怕力道,夏目櫻子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疼痛的同時變得越來越冷,體溫在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流逝。
……她這是,要死掉了嗎?
就算已經被從妖怪的口邊救下,還是會以這樣的方式,狼狽不堪的死去嗎?
櫻子的口中發齣劇烈的痛苦造就的微弱呻/吟,意識模糊間,有一隻手婆娑著她的面龐。
「只是那樣弱小的妖怪就能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那個聲音充滿磁性,咬牙切齒的同時卻又帶著些許戲謔:「從某種角度而言,你還挺厲害的,值得誇獎。」
是誰?
並不是森叔叔的聲音,也不是哥哥的聲音。
而且,這種惡劣的,有點幸災樂禍的話語也當然不可能會是他們說的。
夏目櫻子此刻的意識已經不容許她思考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線到底屬於誰了,因為這句話讓她的內心莫名有些委屈。
好過分哦。
櫻子……櫻子也沒有辦法啊。
因為面對那些強大的妖怪她就像紙糊的娃娃一樣渺小,櫻子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逃走,為了避免給身邊的人造成傷害,每一次都自己獨自承擔一切。
櫻子……明明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屬於惡劣聲音的主人的手,動作異常輕柔的拭去了她眼角滲出的眼淚。
然而嘴裡往外吐的話卻沒有半點契合動作的溫柔。
「嘖,弱者的眼淚。」
「哭起來真煩人。」
「所以說人類的小孩除了被吃掉沒半點價值。」
……他,他難道是另一隻妖怪,想趁著自己受傷的時候吃掉自己嗎?
夏目櫻子的眼淚止住了一瞬,然後無聲的流淌的更凶了一些。
說害怕倒也沒有很害怕,比起剛才近在咫尺的七鰓鰻血盆大口,如今的言語嘲笑對她而言帶來的更多是委屈和難過,還有那麼點生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什麼的,被這個性格惡劣的「妖怪」氣哭之後,身上的疼痛倒是沒有那麼劇烈了。
臉頰旁邊的那隻手很冷,但是自己的身體卻變得溫暖了一點點。
體溫在逐漸回復。
夏目櫻子嘗試著睜開眼睛,卻只看到了一片虛無的黑暗,和一個非常模糊的人形輪廓。
對方櫻粉色的發色在黑暗中及其顯眼,夏目櫻子同時也終於有力氣側過頭,她隱隱約約能看到,撫摸著她臉頰的這隻手骨節修長,上面還有一些奇怪的黑色花紋。
靜謐的黑暗中,他似乎注視了自己很久很久。
良久,對方嘆了口氣,聽上去顯得有些無奈。
然後他俯下身,湊近了少女的耳畔,卻並非像方才那樣繼續毒舌的取笑或嘲諷。
實在離自己太近了,髮絲掃過臉頰,還有近在咫尺的吐息,讓耳朵都變得酥酥痒痒的。
夏目櫻子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同時聽見了出乎意料的溫柔呢喃。
「快點好起來吧。」
「小小的,脆弱又易逝的生命。」
這句話,好像有點似曾相識。
「為何那麼短暫……」
「算了,本大爺就勉為其難的繼續陪在你身邊好了。」
到底,是誰對自己說過這些話的呢?
記憶彷彿被塵封,無論她怎樣思考都回憶不起來。
夏目櫻子沒能繼續思索下去,睡意席捲而來,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然後重新睡了過去。
……
夏目櫻子再次睜開眼時,看到的是潔白的天花板,自己的左手正掛著點滴。
她緩緩的眨了眨眼睛,在自己混沌的頭腦逐步清醒之後,意識到自己現在似乎身在醫院的病房。
之前內臟與肺葉的鈍痛瀕死感就彷彿一場噩夢,在夢醒之後已然蕩然無存。
身體就像從頭到尾都沒有受過傷一樣,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不僅如此,還格外的輕盈。
所以,會是夢嗎?
少女的表情變得稍顯迷茫。
「櫻子,你醒了嗎?」看到她終於有了動靜,床頭傳來了溫柔的詢問:「現在覺得身體怎麼樣?」
「啊,森先生!」
夏目櫻子趕緊嘗試著坐起身,卻被森鷗外笑吟吟的制止了動作:「不行哦,小櫻子的身體現在應該很疼吧,不可以勉強自己。」
森先生的紫眸仍舊溫柔的不像話,那個時候不僅救下了她,在她醒來之後也沒有質問她有關妖怪的事情,甚至現在第一反應還是關心她的身體。
森先生他……他真是個超級大好人。
「已經沒有那麼疼了。」她搖了搖頭,然後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裡開口,表情有些茫然失措:「那個……那個……」
「小櫻子大概睡了四五個小時,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呢。」森鷗外示意她看向窗外:「監護人會擔心嗎?需要先打個電話報平安嗎?」
夏目櫻子愣了愣,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大概一個月之前,她被妖怪圍堵在神社徹夜未歸,寸步難行的時候,也沒有人擔心她亦或者尋找她。
甚至在她清晨渾身狼狽不堪的回到姨母家時,他們才詫異的反應過來,原來她「出去胡鬧」了一晚上沒回來。
這個時候才記得端著長輩的身份去狠狠批評她幾句。
原因無他,如果這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在他們這裡寄養的期間出了意外,整個家庭肯定會造人詬病的。
這個社會的人際關係,面子工程,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相當麻煩的部分。
總之,絕對不會因為擔心的安危所以批評她。
她現在所暫居的地方,也沒有人會擔心她這樣孤僻古怪的透明人。
或者說,如果她真的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對他們而言才反倒會輕鬆的多。
在她的心情越來越低落時,森先生的手落在她的頭上輕輕的摸了摸。
「那就稍微晚點再回去也沒關係吧?」森鷗外似乎完全看出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並且為她找好了理由:「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其實完全沒有門禁的概念,青少年總會有無限的精力四處亂跑。」
「我給您添了很多麻煩……」夏目櫻子下意識的又想向善解人意的森先生道歉:「森先生,我……」
可是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比較好。
感謝森先生從妖怪的手中救下了自己?
可是森先生是如何救下她的,如果這一點也涉及到他的秘密呢?
而且,如果不是她得意忘形的說什麼去看秘密基地的話,森先生其實從頭到尾都不會遇到危險吧。
嗚……
面前的少女不知道在腦海里進行了怎樣的心理掙扎,她的眼睛變成了淚眼汪汪的香煎荷包蛋,然後開口就是道歉:「嗚嗚嗚對不起,森先生……」
森鷗外:「……嘛。」
看起來似乎開導不能,依舊滿懷自責呢。
不過這個樣子確實挺可愛的,就這樣吧。
—
「從出生開始就能看見嗎?」
森鷗外從撤掉了所有的戒備,或者說從一開始就對他毫無防備的少女身上了解到了她能夠見到「妖怪」的事實。
在少女的口中,平常人類見不到的奇妙生物,全部被她統稱為妖怪。
不過這一點倒是讓森鷗外想起了有關「咒術師」與「咒靈」的傳聞。
當然,他接管港口mafia的時間並不算長,目前尚且在維繫組織穩定的過程中,並沒有時間與餘力去調查這類的都市傳說。
所以,說不定面前的少女是一位擁有咒術師的天賦,能夠見到咒靈之人?
因為缺乏具體的認知與專業的引導,所以才會將見到的咒靈稱為妖怪?
「嗯……在我記事的時候就能看見了。」夏目櫻子在觀察到森鷗外的面龐上並未流露出不信任亦或者厭惡之後,才放心大膽的繼續講述了有關自己的故事。
當然,故事中隱去了同樣能見到妖怪的哥哥的存在。
……
「你願意信任我,願意告訴我這些,我很開心,櫻子。」
「你比一般的孩子更加勇敢也更加努力,畢竟……你只是為了活下來就需要拼盡全力了。」
表面上微笑著鼓勵著少女,讓少女的臉頰微紅,眼神也愈發明亮。
但這個時候的森鷗外,內心此刻思索的卻是,如若在現在招募培養面前這位少年咒術師,未來是否會對組織有所幫助的可能性。
病房外的愛麗絲托腮望著病床上的那隻已經給森鷗外帶上濾鏡的可憐無知小姑娘。
唉,估計被大變態林太郎賣掉都會對此一無所知吧,真可憐。
夏目櫻子當然也如實告知了自己面對「妖怪」的時候毫無反抗能力——這一點森鷗外自然也有所體會,如果他今天並未心血來潮的出手,估計這個世界上就已經沒有名為夏目櫻子的少女了。
所以這才讓他對是否要招募少女進組織產生了猶豫。
如果單純只能「看見」而非「與之戰鬥」,甚至沒有任何自保能力還需要別人來保護……
那聽起來對於港口mafia而言並沒有任何好處,是個完全虧本的買賣。
mafia不做這種買賣。
「森先生。」
「雖然現在問晚了一點,我可以再抱抱您嗎?」
突如其來貼過來的少女打斷了森鷗外的思索——此刻他的腦中依舊是面前的少女究竟能給組織帶來怎麼樣的價值,但是在這隻幼貓再度大膽的依偎在自己懷中,雙臂環著他的腰,睜著大大的貓瞳先斬後奏的望著他提出疑問的時候,他縝密的大腦在那一瞬間再度宕機。
「……嗯。」
「謝謝你,森先生。」夏目櫻子闔上眼。
自己早上在失去意識之前是不是還特別丟人的,喊了森先生叫「爸爸」來著?
但是現在她發現,森先生的身材更纖瘦一些,體溫也比較低,還會溫和的摸摸她的頭,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更像是……
而踏入病房的中原中也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一位纖細又精緻,像瓷娃娃一樣的少女滿臉乖巧的趴在自家首領的懷裡,她亞麻金的長發被夕陽鍍上了一層耀眼的色彩,純潔無暇的眸子睜的大大的,因為得到了被摸摸頭的獎勵還主動的在首領的掌心蹭了蹭。
……就像是一隻粘人的小貓。
中原中也如是評價道。
這是他對夏目櫻子的第一印象。
然而這隻純良無害的小貓少女,下一秒張口說出的話語卻險些讓中原中也左腳絆右腳平地摔。
夏目櫻子靦腆的笑著,過度放鬆的狀態下脫口而出:
「森先生,就像櫻子的媽媽一樣。」
森鷗外:「……」
中原中也:「……」
名畫吶喊.jpg
所以為什麼是媽媽而不是爸爸?!
不不不,重點是糾結這裡嗎?
一定是他打開門的方式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