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落下的箭
上官淵身後第一批士兵衝過去,高川余兵殺紅了眼,剛才的憋屈終於可以發泄,痛失戰友的恨讓他們變成恐怖的殺人機器,他們個個都像心中充滿仇恨的魔鬼,手起刀落,殺伐果斷,他們嘶吼,痛擊,渾身是血,即便受傷,也要拼著最後的力氣殺敵,能多殺一個,就多賺一個。
殺,殺,殺!
高川軍的威名是殺出來的。
永不退縮!
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也要奮力一擊,即便最後倒下,也要怒目圓睜,撲向敵人。
凌州兵已被百來號不要命的高川兵的氣勢震住,但軍令如山,他們不得不一批又一批硬著頭皮上去廝殺。
上官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每揮一次手,就意味著有兩百凌州兵撲上去,這是他第五次揮手,雖然高川兵已經損失過半,但自己這邊折損的士兵是他們的十多倍啊。
十年前塔圖草原之戰,他一直認為牧雲飛用八萬高川軍打敗三十萬匈奴軍,多少靠了一些運氣,現在他改變了看法。
如此可怕的高川軍,要不是用計謀,怎生奈何得了?
上官淵看著凌州兵一批又一批倒下,心情十分複雜。
牧雲飛仍然緊閉雙眼,雙手杵劍,站在屍體圍成的圍牆中一動不動。
他的身後是巨石,兩邊是之前高川兵為了保護他,用身體堆積起來的人肉護牆,前面則是現在雙方戰死的士兵屍體堆積起來的小山,慢慢將他掩在其中。
高川兵殺完第五波凌州兵后,只剩下二十來號人,他們站在屍山上,身上已經找不到一處不是血的地方,連眨眼,上下眼瞼都能拉出血絲來,他們已經處於力竭邊沿,但仍保持著作戰陣型。
上官淵緩緩舉起右手:「殺!」長長的聲音響徹整個死人谷。
又兩百凌州兵沖了上來,二十幾個高川兵舉起早已經砍缺的大刀迎去。
永不退縮!
永不退縮!
永不退縮!
雖千萬人,吾往矣!
二十幾個高川兵在凌州兵的大刀下紛紛倒下,他們渾身是傷,倒下的最後一剎那,要麼扔出手中的刀帶走一個,要麼滾下屍山,死死抱住凌州兵的腳。
不一會兒,屍山上只剩下最後一個高川兵,十來個凌州兵拿著大刀,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殺!」
十幾把大刀扎進高川孤勇的身體,高川孤勇口吐鮮血,一字一頓說道:「保-護-王-爺!」說完,他拼盡最後力氣,揮出了人生中的最後一刀,身旁凌州兵的腦袋骨碌碌滾下屍山。
上官淵閉上眼睛,死人谷又是一片沉寂,只有比之前血腥味更濃的夜風在呼嘯。
良久,上官淵才睜開眼說道:「出來吧,我們該算算總賬了。」
呼!
只見牧雲飛從屍體圍成的圍牆中拔地而起,直衝夜空,死人谷兩邊的樹木原本在夜風下由西向東偏,在風向沒變的情況下,樹木突然變了向。
好強的真氣!
凌州兵們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
牧雲飛倒掛金鐘,向下俯衝,刺向上官淵。
上官淵一動不動,看著牧雲飛向自己刺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突然,一道黑影從上官淵身後凌空而起,一掌打在牧雲飛的劍身上,這看似輕鬆的一掌,卻逼迫牧雲飛不得不改變方向。
牧雲飛一個后翻,落在地上連連退了兩步。
好強的真氣!這次感嘆的是牧雲飛。
他好奇地看著飄落在前面的黑影。
「追雲手?大宗師謝衍!前輩怎會成為上官淵的幕僚?」
「老子樂意!」謝衍伸手向牧雲飛的脖子抓去,他的身法極快,牧雲飛險些被抓住。
二人你追我趕,在峽谷中飛來飛去,但不到三十個回合,牧雲飛便被謝衍抓住落在上官淵馬前。
上官淵跳下馬,走到牧雲飛身前,牧雲飛一臉不屑,昂著頭看向一邊。
上官淵:「牧兄啊牧兄,你我連襟一場,按說來得叫你一聲姐夫才對,本是親戚,又欣賞你的用兵之術,實在不該像現在這樣,但是啊,你欠本王實在太多太多,多到我希望牧兄能委屈一下,跪著聽我說話。」
「休想!」
牧雲飛的話音剛落,只見謝衍向牧雲飛的膝蓋連踢兩腳,咔嚓,咔嚓,牧雲飛兩條腿盡數斷去,不得不跪在地上。
牧雲飛掙扎,但他的手被謝衍扣得死死的,他抬頭怒吼:「上官淵,要殺便殺,何必如此羞辱?」
上官淵拿起左手空空的袖管晃了晃:「牧兄別覺得委屈,你的兩條腿,算是還我這條手臂的債。」
「你的手被匈奴所斷,為何算在我的頭上?」
上官淵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在嗚咽的夜風中有些悲憤和蒼涼。
「這手臂是為了活命,我自己斷的,但它因你而斷,所以,賬還得算在你的頭上。十年前,你為什麼要帶兵去塔圖草原打匈奴?你明知道先帝廢太子后,我和三皇子在爭奪太子之位。你也知道,我主動請纓打匈奴,是為了獲得更多籌碼,可是我輸了,我帶三十萬大軍打輸了,你倒好,回頭就用八萬高川軍打贏了,你贏得著實漂亮啊,可你想過沒,這樣做是把我往絕路上逼。不等我回京城,先帝就立三皇子為太子,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嗎?我怕回到京城就被殺,我怕上官章一登基就殺我,但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希望上官章是真的仁慈,於是自斷手臂,以殘廢之態謀求苟活,沒想到他是真仁慈,不但不殺我,還封我凌州王,哈哈,老天有眼,給我機會拿回屬於我的一切。」上官淵說著憋了十年一直不願提起的往事,他的面部猙獰,十年的壓抑和委屈,恐懼與擔憂,還有十年的韜光養晦,終於可以在今晚說出來。
「陛下是面鏡子,通過他你看到了你自己,你認為陛下登基後會殺你,其實是因為如果是你登基,你會殺了他。陛下仁慈,你卻恩將仇報,設計害我,是想起兵吧?」
「我只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而你的高川軍,是最大阻礙,必須剷除。老實說,我喜歡你的高川軍,可惜這麼好的軍隊卻不為我用,那我只能設法毀掉。其實是你害死了你的這些兵,你太自負,太多疑了,如果我讓你分兵四萬去燕子關,你可能最多分兵一萬過去,如果我讓你進峽谷埋伏,你可能峽谷都不進,更別說分兵同時進兩個峽谷了。」
牧雲飛閉上眼睛。
「不過,你也不冤,這些都是觀龍先生的計策。」
「觀龍先生公孫樹?」牧雲飛睜開雙眼,驚詫地看著上官淵:「他不是不出山么?怎麼也成了你的幕僚?」
公孫樹從隊伍里走出來,行拱手禮:「見過高川王,樹確實說過此生不出山,但近日夜觀天象,天下將亂,為了蒼生,樹不得不下山。」
「好一個為了蒼生下山?公孫先生可知在助紂為虐?」
公孫樹搖搖頭道:「樹為牧王爺卜過一卦,牧王爺此劫難逃,這是你的命數。」
牧雲飛悵然一嘆,轉頭看向上官淵:「一個大宗師謝衍,一個觀龍先生公孫樹,看來你處心積慮已久,勢在必得了。」
上官淵面帶笑容,緩緩走向牧雲飛,他順手拔出身邊士兵屍體上的弓箭,一箭刺進牧雲飛的脖子:「還得感謝牧兄成全。」
牧雲飛脖子上的鮮血如注,噴洒一地,上官淵拔出弓箭又連續刺了十幾箭,牧雲飛早已沒了氣,但仍然怒目圓睜,面前的凌州兵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上官淵拭了拭身上的血,抽刀一揮,牧雲飛的頭滾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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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牧野城。
「不要!」牧天逸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夢裡的悲痛太真實,他摸了摸臉頰,真有淚水,一時之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娘!」牧天逸哭著向寧玉英的房間跑去。
推開門,寧玉英沒有入睡,在昏黃的燭燈下打坐祈禱,她閉著雙眼,手捻佛珠,嘴裡念念有詞。
臉上,流著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