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最後的晚餐
拂曉!
李峨眉昨晚睡得很晚,但今天早早就醒了過來。
她掀開蚊帳,看見夫君牧雲海還在窗戶旁站著,成親近十七年,這樣的牧雲海,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他在那裡站了一天一夜,著實讓她心疼不已。
李峨眉拿了一床薄被,下床準備為牧雲海披上,剛走幾步,便停住腳步,她看到牧雲海的頭髮一夜之間變成了花白。
「雲海,你怎麼了?」李峨眉說完,拿著薄被掩面哭泣。
牧雲海緩緩轉過身,不解地看著李峨眉。
李峨眉哭了一陣,轉身拿起銅鏡遞給牧雲海。
牧雲海看了一眼銅鏡里的自己,將鏡子放在旁邊的桌上,抓起李峨眉的手:「峨眉,我該如何做,才能保住牧家?」
李峨眉哭著搖頭:「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牧雲海表情沉重:「不會有事嗎?如果是大哥,大哥現在會怎麼做呢?」
天亮了,滾滾烏雲壓得很低。
王爺府全府上下披麻戴孝,氣氛低沉,靈堂里一片哭聲。
驛卒騎馬奔來。
「報,朝戈城來人,要左將軍和二王子接聖旨。」
來得這麼快?牧雲海心裡嘀咕。
「將軍。」驛卒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
「斥候兵探報,邊境有近三十萬大軍集結。」
「知道了。」
牧雲海與牧天頌一起向府外走去,迎接從朝戈城來的人。
馬車緩緩駛來,停在牧雲海面前,李公公鑽出馬車,向下瞥了一眼。
牧家從大興開國就世代為將,到牧雲飛的祖父開始封王,風光了這麼多年,現在終將湮滅在歷史的車輪中,想到這裡,李公公不由得昂起頭,挺起胸膛,慢條斯理但頗有威嚴地說道:「牧雲海、牧天頌接旨。」
牧雲海跪下,李公公看了一眼仍然站著的牧天頌,不滿地說道:「跪下。」
牧天頌極不情願地跪下。
李公公瞄了一眼牧天頌,臉上的鄙夷已然沒了對王爵家族的禮儀和尊重,他清了清嗓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牧愛卿援兵凌州,為國效力,忠肝義膽,馳騁沙場,所向披靡,奈犬人族狡黠,搬弄詭計,牧愛卿一世英雄,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實乃我朝之大損失,舉國皆哀,朕亦悲痛萬分。朕深恤愛卿之後人,賜封愛卿次子牧天頌為禮部侍郎,即日赴京履職。為完成牧愛卿生前抗倭宏願,朕亦想為牧愛卿報仇雪恨,朕特委派上將軍徐悠暫時接管牧家軍再赴凌州,痛殺倭狗。欽此。」
牧雲海聽得滿頭大汗,牧天頌抬起頭怒目而視。
李公公:「還不快謝主隆恩。」
牧天頌站起身來,狠狠地盯著李公公走過去:「上官淵陷害我爹,還想扣我人質,奪我兵權。」
李公公被牧天頌的氣勢嚇得不由得後退幾步:「你,你想做什麼?」
牧天頌拔出劍:「本爺想殺你泄憤,表決意。」
「小王爺,饒......」李公公的請求還沒說完,便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倒地后,牧天頌仍發瘋似的用劍刺、劈、剌,直到血肉模糊,牧天頌才停下來。
他一邊喘氣一邊看著與李公公隨行的兩個太監,他們跪在地上,頭磕地,渾身顫抖,喊著饒命。牧天頌:「來人,一起砍了吧。」
牧天頌擦拭著劍身上的血,轉身看見牧天逸和李嘉沐兄妹在不遠處目睹著這一切。
他走過去:「天逸,二哥嚇到你了嗎?」
「沒有。」
「你來做什麼?」
「我想做的,二哥剛才已經做了。」
牧天頌看著冷靜回答的牧天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覺得二哥做得對?」
「要麼跪著死,要麼站著死,我和二哥的選擇一樣,死也要站著死,永不退縮。」
牧雲海在一旁聽著兄弟二人的對話,心裡五味雜陳,他不知道這兩兄弟到底明不明白這樣做意味著什麼,但事已至此,必須做出抉擇。
牧雲海:「不管跪著還是站著,我們牧家必須留後,我可以死,你們必須活著。」
牧天頌:「二叔,已經沒有回頭路,我們不怕死。」
牧雲海:「這不是怕不怕死的問題,是死得有沒有價值的問題。」
牧天頌:「天道不公,我就用命拼出個公道來,這就是價值。」
牧雲海搖搖頭:「我們死後,被判謀逆,幾年後,這座王爺府會搬進新的主人,沒有人會記得我們,也沒有人會在意我們用命去拼的公道,更沒有人會為我們報仇,你爹,你哥,我們所有人,都是白死,你還覺得有價值嗎?」
牧天頌:「大軍壓境,我們除了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還能怎麼辦?」
牧雲海:「逃!逃出高川,隱姓埋名活下去,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是夜。
王爺府用膳房。
牧家人靜坐在餐桌上,菜品精美,但大家都無心用餐,只有洪管家抱著的兩歲牧天星一邊睡覺,一邊吃著東西。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最後的晚餐,晚餐后,趁夜各奔東西。
「娘。」牧天星閉著眼,推開洪管家喂飯的手,含糊不清地喊道:「娘,娘,我要娘。」說完便睡去。
洪管家用熱毛巾為牧天星擦乾淨嘴。
整個房間變得異常安靜,牧雲海將一堆紙團撒在桌上,孩子們默默地上前一人抽走一個。
牧天月輕輕咳了一聲,攤開手掌說道:「我是東邊。」
「不,讓我去東邊。」牧天愛打開紙團說道:「我要去金州,我想問外公為何不幫我們,你去北吧。」
牧天月:「好,最後再讓你一次,這個家我早就不想呆了,早散早好,我去北。」
牧天逸亮出紙條:「西。」
李嘉沐:「東南。」
李慕君:「西南。」
抱著牧天星的洪管家,打開紙條:「我帶小王爺去南邊。」
牧天頌扔掉手裡的紙條:「我留下來和二叔一起守城。」
牧雲海:「天頌。」
牧天頌:「二叔不用多說,我心意已決。如果見不到我,上官淵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果連我也逃了,剩下的牧家軍會怎麼想?」
牧雲海點點頭:「好,那你留下。」
大家一起將孩子們送到牧野城外。
「天月。」李峨眉握住牧天月的手,她的淚再也忍不住,流了出來:「娘要陪爹守城,你好好照顧自己。」
牧天月也開始流淚,她為李峨眉擦淚:「娘,不會有事的。」
牧雲海:「天月,往西北方向走,過渭池河,到鄴城去。千萬別走東北方向,那邊有三十萬大軍。」
「知道了。」牧天月跪下向牧雲海和李峨眉磕頭。
這邊李慕君拉著趙海棠的衣服央求:「娘,你跟我一起走吧。」
趙海棠捋了捋李慕君的頭髮,搖頭道:「我要留在你爹曾經堅守的地方,我要是走了,他回來找不到我會著急。」
「可是,你留在這裡,會......」李慕君說不出後面的話。
「你要記住,你是高川猛虎李雲虎將軍的女兒,不可以哭的。」
「娘......」李慕君一把抱住趙海棠,放聲哭了起來。
哭了一會兒,李嘉沐將妹妹拉開:「娘不會跟我們走,認識她的人多,她怕連累我們,我們給娘磕個頭吧。」
二人認認真真地給趙海棠行了一個磕頭禮。
「我可以和妹妹一起走嗎?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李嘉沐轉頭問牧雲海。
牧雲海艱難地搖頭:「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分開走,多一個方向,就多一份活下來的希望,記住你娘剛才的話,你們是高川猛虎李雲虎將軍的兒女,還有你們,天愛,天月,天逸,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活下去,以後找機會為我們報仇。」
孩子們點頭應允。
牧天愛紅著眼眶,轉身擁抱牧天頌:「二哥。」她知道牧天頌決定留下來意味著什麼,她已經失去爹,大哥牧天歌下落不明,想來也凶多吉少,眼前這個只比自己大一歲多的二哥,今晚一別,或許就是永別,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牧天頌輕撫妹妹的頭髮:「天愛,答應二哥,無論發生什麼,都要想辦法活下去。」
牧天愛哭著點頭。
牧天逸走過來,與三姐二哥抱在一起。
牧天頌:「天逸,你到西夷后,一定要見機行事,且不可輕易相信別人。」
牧天逸:「知道了,二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們一起為爹報仇。」
牧天愛想到牧天逸才十三歲,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抱著他不斷地說:「答應姐姐,一定要活下來,千萬要活下來......」
他們哭了好一會兒,牧雲海說道:「好了,天快亮了,該出發了。天逸,嘉沐,慕君,你們該修鍊真氣了,我在你們包裹里放了心決和真氣圖,你們萬不可荒廢。」
三人應了一聲好。
孩子們與大家一一告別,含淚向各自的方向走去。
四周一片漆黑,孩子們的身影很快就被吞沒在黑夜中。
最後離開的是洪管家,他背著還在熟睡的牧天星,恭恭敬敬地跪下向牧雲海夫婦和趙海棠磕頭,牧雲海夫婦和趙海棠慌忙上前將他扶起來:「使不得,使不得。」
洪管家:「請將軍和夫人放心,我以首批虎字軍最後一個戰士的名譽向你們保證,我在,小王爺就一定在。」
牧雲海抱住洪管家:「拜託了。」
洪管家向大家抱拳,說了一句告辭后,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中。
牧雲海悵然地望向天空,明天,明天就可以放手與進入高川邊境的三十萬大軍打了。
忠於大興國的高川軍,最後成了叛軍,世事就是如此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