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周天武十三年。
長安郊外莊園。
炎炎三伏天兒,園中長廊上,一個小姑娘喝著冰鎮梅子湯,盯著地上斑駁的樹影,怔怔出神。
前一世,她本是大周最尊貴的將門之女,在和某人爭了多年男人未果后,人沒爭到,自己還一無所有。
她便放棄了,一把火把自己的小命結束在了那偌大宮闕之中。
靈魂脫離肉身的那一刻,有一道聲音問她想不想重生。
溫杳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陪在自己身邊的竹馬小少年,想著他死在了最愛自己的那一年,心中一動,鬼使神差道——
「若能重來一次,我想守故人一世無虞。」
話音落下,她便回到了十三歲那年。
也是那時,她發現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實是一本全員e文,而她溫杳,則是文中的反派女配。
在重生一個月後,溫杳接受了自己是紙片人的事實。
嗐,紙片人就紙片人唄,這一世,她只想守著溫家,守著她的小竹馬。
至於那男主?
哼哼,愛誰霍霍誰霍霍去。
「女公子,女公子不好了!」一個婢女慌慌張張跑來,連鞋履也來不及脫,就這麼跪坐在她面前,
「那長安縣令家的長公子上門來了,這會兒正在大廳鬧呢,非吵著要讓您給個說法哩。」
溫杳一愣。
隨後想起來前世十三歲這年,她因一身猴子脾性,和一眾京城貴公子比武。
結果打著打著因為一些口角紛爭,她不小心打傷了其中一個小郎君。
那廝便是長安縣令家的小公子。
後來那家中長公子從外求學歸來,聽說以後上門來討要說法,那時她阿父在外打仗,家中無長輩,她便和那長公子繼續吵嘴——
她隱約記得……是誰擺平來著的。
是……
哦,想起來了,是她那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自己的小竹馬。
話說回來,自重生一月以來,她家小竹馬好像都還在南邊談論大周與南唐的貿易一事,還沒回到長安呢。
今兒……好像就是他回來的日子。
小姑娘斂起眼底的激動,咳嗽一聲道:「將那縣令家的長公子引去花廳,我去換身行囊稍後便來。」
「啊,女公子……這不太好吧,家主出征時再三叮囑女公子莫要惹是生非。這回來后若是知道了,女公子又要吃板子了。」婢女猶豫一瞬,小聲開口。
溫杳:「……」
合著這以為她要換胡服去打架呢。
哦,確實。
前一世時,這會兒的她還是個頑劣的小女娘。
老讓阿父和先生們頭疼的那種。
「我這身睡裙穿出去見人,未免太落我將軍府的面子了,你且先去著,我換生得體的衣裳稍後便來。」
「哦哦。」
待到婢女離開,溫杳迅疾起身回到屋中。
屋中櫥櫃里,全是長安時興的群裳,質地上乘,又分外好看——這都是她那皇帝舅舅送過來的。
溫杳阿母是已故長公主,和當今陛下一母同胞——天武帝對阿姊上心,對她膝下唯一的小女娘更是上心。
可以說,溫杳的受寵程度,完全不亞於當今皇后所出的皇子公主。
小姑娘挑了半天,最後相中一件天青色百褶襦裙,對著黃銅鏡打扮一番,又描了一隻花鈿,左看右看總覺得美甚,這才拿起一把兔兒團扇,換了鞋履悠哉悠哉朝著花廳而去。
花廳。
長安縣令家的長公子正襟危坐,端著茶盞面露不耐。
他已經等了一刻鐘了,愣是不見溫杳半分人影。
終於,長公子坐不住了,哂笑一聲,直接開噴:「難為郡主要與在下會面了,這般大的架子,怕是也只有官家能請得動她了。」
「倒是不勞阿舅大駕,我不過更衣得遲了些,長公子便這般坐不住了。這點耐心,怎讀得了聖賢書?」
小姑娘稚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長公子循著聲音側頭。
來人一襲天青色百褶襦裙,襯得可人十分。一張瓜子臉尚未張開,卻已瞧得見已故長公主那大周第一美人的三分影子了,只是比起長公主,眉宇間略帶了幾分小女娘的嬌蠻張揚之氣。
長公子看得呼吸一窒。
這便是那已故長公主獨女,傳聞中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小郡主溫杳?
怎麼今日瞧著這般端莊……美甚?
意識到自己失態,長公子回神,紅著耳朵低頭,支支吾吾道:「聖賢書……聖賢書……有心便能讀得聖賢書。」
隨後想起自己來意,忙抬頭怒瞪溫杳:「倒是郡主,怎可仗著皇家女身份隨意欺壓他人!」
溫杳摸了摸鼻子,正欲開口解釋,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驀然從門外傳來——
「據本相所查,令弟同小郡主比武時,是他不勝武力,先挑起口角之爭,辱罵其親屬,遂引得小郡主動手。如此說來,小郡主不過出於孝道正當出手,又何來隨意欺壓他人一說?」
這聲音……
溫杳心頭一動,下意識朝門口看去。
門口走進來幾個黑甲衛,隨後一個少年緩緩而來。
少年一襲月牙白衣,頭戴烏帽,一張臉如珠如玉,分外好看。
尤其是那雙桃花眼,似乎時時刻刻噙著笑,只消一眼便能讓女娘們沉淪。
古人常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此般形容,莫過於眼前人。
哪怕前世燒光了畫像減少懷念,溫杳也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面前這張臉,是她心心念念二十多年的少年郎。
謝珩。
少年先是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長公子,隨後越過他看向溫杳。
「數月不見,十一怎的清減了這般多?」少年溫潤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溫杳動了動嘴唇,可不知怎的,一句話剛到嘴邊鼻子就酸了。
十一……
她的小字。
生於十一月,而取小字十一。
好久沒聽到誰這麼喊她了。
少年這一聲恍若隔世,讓溫杳紅了眼眶。
阿珩……
謝珩見不得女娘哭哭啼啼,但更見不得他家小十一哭鼻子。
他皺了皺眉,走過去抹掉小姑娘眼梢的淚珠子。
「都快要及笄了,十一還是這般愛哭鼻子。」少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