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錦鯉文中的惡毒女配
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
剛下過雨的山林間一片濕潤,一個個春筍爭先恐後地從地里鑽了出來,初春時節的筍子個頭大,潔白如玉,帶著一股清甜的香氣,姐妹倆不過片刻的時間就摘了滿滿兩籃。
柳沉魚甩著馬尾辮,笑出了兩個可愛的梨渦,「今天咱們可是有口福了。」
以前家裡的日子不好過,柳沉魚長得乾瘦乾瘦的,臉頰有些凹陷下去,只有那一雙大眼睛格外的突出。
但如今,在時喻不斷的投喂之下,小姑娘臉上終於長了些肉,橢圓形的鵝蛋臉大氣又舒展,笑起來時,兩個精緻小巧的梨渦若隱若現,為她幹練的性格平添了一股溫婉。
柳桑柔伸手在她的梨渦上輕輕戳了一下,揶揄道,「你也就只有在提到吃的時候能笑得這麼開心了,小梨渦多可愛呀,你應該多笑笑才是。」
話音落下的瞬間,柳沉魚驟然收起了笑容,她板著一張臉,沖著柳桑柔呲牙咧嘴,「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戳我的臉,幼不幼稚呀你?」
「我就喜歡戳,怎的?你咬我不成?」十六歲的少女正處於最美好的年紀,那一雙秋水瞳中閃著晶亮的光,好似傍晚天上忽閃忽閃的星芒。
在學校里素有霸王花之稱的柳沉魚卻唯獨拿柳桑柔無可奈何,她幽幽的嘆口氣,「你就作吧你,真把我惹生氣了,有你受的。」
「柳二丫,一句話來來回回說了這麼多年,你還是說不膩呀?」柳桑柔完全不怕柳沉魚的威脅,甚至還挑釁的沖她做了個鬼臉。
柳沉魚咬牙切齒,「你再叫我一聲二丫試試!」
曾經的她對於名字素來都是無所謂的,覺得這隻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可自從進了學堂,念了書,柳沉魚才慢慢反應過來,二丫這個名字究竟代表著對女孩怎樣的歧視。
因此,她是格外不喜歡別人喊她二丫的。
可只有柳桑柔,成天在她的雷區上蹦迪,這麼多年,竟然沒被她打死,你還真是個奇迹。
「二丫,二丫,二丫,我就樂意叫!」柳桑柔笑著跑開,捂著肚子呵呵直樂,她果然是喜歡逗傲嬌的小姑娘,逗了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膩過。
柳沉魚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兩個人年歲相仿,又一起長大,柳桑柔把她的性子拿捏了個十成十,明知道她護短,對自家人下不了手,卻偏偏又要來惹她。
任勞任怨的拿起地上裝滿了筍子的竹筐,柳沉魚抬步追了上去,一邊走還一邊不忘提醒,「你慢點啊,小心別摔了。」
柳桑柔在前面一蹦一跳,「知道啦,啰嗦鬼!」
兩人沿著羊腸小道一路向下,再次走到了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年的附近,柳桑柔眉心緊鎖,「倒也是個可憐的,不如我們想想辦法把他弄下山去?畢竟也是一條人命。」
柳沉魚知道柳桑柔心善,不忍心看到一個人就這麼白白的凍死在這裡,可她聽得太多時喻講的就個白眼狼反被恩將仇報的故事,實在是對這個人升不起同情之心。
可她又理解柳桑柔的性子,思索了一會兒后,柳沉魚提出了一個折中的策略,「用下山還不一定會對他造成二次傷害呢,不如咱們先回去給我爸說一下,他那麼厲害,肯定會知道怎麼處理。」
柳桑柔覺得她說的非常有道理,很快就點頭同意了下來,「那行,咱們快點回家吧。」
「呦,沉魚和桑柔回來啦,這是又弄了些什麼好東西呀?」初春的傍晚農忙已經結束,不少人在村子里來回晃蕩著扯閑慌,一個嬸子看到二人後瞬間瞪大了眼睛。
柳沉魚笑了笑,從籃子里拿出兩個又大又白的竹筍遞給了那個嬸子,「剛去摘的筍子,很是清甜,嬸子拿兩個回去吃。」
那嬸子立刻笑得牙不見齒,「哎呦喂,這嬸子可就不客氣了,咱們村子里的姑娘啊,就屬你們姐妹三最有出息。」
柳沉魚笑著搖搖頭,「嬸子謬讚了。」
「哈哈哈,」那嬸子笑得更加的開懷,「這念了書就是不一樣,這什麼謬讚的詞語,嬸子都不會用呢,你倆餓了哈,你快點回去吧,你爸做的那飯菜,老遠就聞到了香味。」
柳沉魚點點頭,「嬸子再見。」
二人離開后,那嬸子看著她們的背影掂了掂手裡的竹筍,「這還真是世事無常啊,這誰能想到當年那個酒鬼柳老三,竟是過成了咱們村子里最能享福的人。」
雖然現在因為柳老三成了機械廠的副廠長,那廠子的規模也擴大了好多倍,村子里的年輕人都能去機械廠上班領到工資,漏風漏雨的土坯房也全部都換成了磚瓦房,可誰家的房子又有留老三家的修的氣派呢?
那刷著白色塗料的三層小洋樓,可是比她在城裡見到的還要好看。
說著她又嘆了口氣,有些惋惜的說道,「柳老二還真是沒個好命,好不容易養了個福星女兒,還沒享幾年福,沒等到女兒長大呢,就被雷給劈死了,這可真是……好人不長命喲!」
「爸,我們回來啦!」
還未進院門,柳沉魚就沖著小院喊了一聲,瞬間,院子里響起了兩聲狗叫,然後大門就從裡面給打開了。
一隻身上長著斑點的小狗搖晃著腦袋沖了出來,柳桑柔趕忙將它抱在懷裡好一番□□,「招財是越來越聰明了,開門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啊。」
小狗好似聽懂了柳桑柔的誇獎一般,小尾巴搖晃得更起勁兒了。
柳奶奶從廚房的窗戶上探出個頭,「回來啦?換個衣裳洗洗去,你爸馬上就把飯做好了。」
「好咧!」
一頓飯吃的是肚皮溜圓,柳沉魚是完全忘記了山裡面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年,最後還是柳桑柔開口提醒,「小叔,我跟你說個事兒唄。」
小姑娘平日里從沒有這樣一本正經過,時喻眯著眼睛看她,「這次有什麼要求我了?」
「哪能這麼說呢,」柳桑柔有些吞吞吐吐,「就是我們今天在山上遇到了個人,他身上好多傷,衣裳上面還都是血,我不也不知道他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就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救他。」
「桑柔性子軟,非得擔心那個人,」柳沉魚撅著嘴巴,滿臉的不屑,「要我說呀,管他去死呢,誰知道是不是什麼公安局的通緝犯。」
聽到她們這麼說,時喻才發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六年,到了男主出場的時候了。
「這事交給我吧,你們不用管了。」時喻直接大包大攬,賀蒼這個聽不懂人話,專治蠻橫,極其自我主義的男主角,配不上眼前兩個女孩當中的任何一個。
傍晚時分,被雨水澆透了的山林地面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冰冷刺骨的寒意不斷順著皮膚鑽進賀蒼的身體里去,他躺在地上無助的顫抖,身上的傷口處越發的血肉模糊,劇烈的疼痛讓他時不時的抽搐幾下。
半大的少年瘦的像猴子一樣,一個人孤獨地趴在冷風直灌的山林里,不遠處的村落間是家家戶戶齊聚一堂的歡聲笑語,門窗堵住了寒風,只剩下一片溫暖。
孤獨和寂寞籠罩著賀蒼,幽冷的風直往他身上吹,陽光也吝嗇於分給他絲毫的溫暖,渾身都是血污的少年彷彿被全世界拋棄。
狂風卷地,驟雨突降。
黃豆大小的雨點乒乒乓乓的砸在賀蒼的身上,雨水洗刷著血水在他身下彙集成了一個小潭。
陷入昏迷當中的賀蒼被暴雨打醒,濃密的睫毛顫抖了好半晌,才終於費力地睜開了來。
此時夜深人靜,山林里幾乎聽不見蟲名,冷冽的寒風不斷的灌進賀蒼的身體,雨點也沒有絲毫手下留情。
賀蒼臉色發青,他抱著身體緊緊的蜷縮在一起,可身上破爛的衣裳根本無法帶給他絲毫的溫暖。
卻突然,那絲絲縷縷痛苦的□□聲猛然間斷絕,腫成一雙核桃的眼皮緩緩掀開,露出了一雙幽深如千年古潭般的眸子。
脆弱不堪的少年彷彿完全換了一個靈魂,他突兀地從泥濘的地上坐了起來,低頭望了眼自己的身體,青紫色的唇角卻勾出了一抹笑意,「我這是……回來了?」
前世躺在病床上,眼睜睜的看著柳桑柔拔掉他呼吸機的那種無力感,讓他心生絕望。
他完全想不到,他只不過是弄了點手段弄死了柳二丫那個賤人而已,他那麼的愛柳桑柔,甚至是不惜為了她和自己的父母作對,不顧一切的把她娶回家,給予她最大的尊重。
結果那個該死的女人,就因為柳二丫那個賤人,親手了結了他。
本以為死後會榮歸地府,再也沒有辦法替自己報仇,賀蒼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賀蒼無力的撐著自己的身體,一雙眼眸死死的盯著遠處的村落。
瘋狂,絕望,嫉妒,憎恨,怨念,痛苦,萬般情緒從賀蒼眸中閃過,最終化作一柄彷彿是淬了毒的匕首,散發著幽幽的冷光,「柳桑柔,柳二丫,我回來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賀蒼淬了毒的眸子瞪的像銅鈴一般,帶著無邊的惡意,「這一次……我定要你們後悔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
時喻幽幽嘆了口氣,「這目光,還當真讓人不爽。」
一道銳利的寒芒削斷了墜落的雨滴,賀蒼只覺得滴落在臉上的雨點似乎是小了一些,還來不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剎那之間,他的眼前便一片漆黑,整個人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等再次睜眼,賀蒼髮現自己竟然換了個地方,他之前明明是身處於深山老林之中,可此刻卻到了山腳下。
賀蒼心中大驚,這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不是柳二丫把他背下了山?
他忽然又反應過來,當初柳二丫救他的時候明明是傍晚,可現在天色已經完全暗淡,還下著這麼大的雨……
難道是柳二丫已經跑去請隊醫了嗎?可是應當在這裡守著他的柳桑柔又去了哪裡?
一時之間,賀蒼心中思緒萬千,完全搞不清楚了如今的狀況。
柳二丫和柳桑柔沒出現,也沒有人救他……
賀蒼心中猛地一陣發涼,他忽然想起來,自己當年似乎是受傷十分嚴重,若不是因為柳二丫及時發現了他,他可能就會死在了那深山老林當中。
而現在……
他不能坐以待斃了,報仇雖然重要,但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只要他能夠平安的回到京城,還怕收拾不了那兩個賤人?
賀蒼用手撐著身體,奮力地夠向前面亮著燈的村落,拼盡了全力的大喊著,「來人!救命吶!」
「救命!救命啊!!!」
在瀟瀟的雨幕中,他的聲音幾乎都被雨聲給蓋住,沒有半點辦法傳遞出去。
喊了半天,他的嗓子都有些沙啞了起來,可卻始終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出現,賀蒼不由得又開始恨上了柳沉魚和柳桑柔,「該死的,這兩個賤人究竟去哪裡了?」
可即便是他恨得牙痒痒,被他記恨的兩個姑娘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賀蒼等啊等,等到雨點越來越大,他的視野逐漸模糊,身體冷到幾乎快沒有知覺的時候。
他終於意識到,沒有人會來救他了。
賀蒼頓時急了,這下再也來不及怨恨柳沉魚和柳桑柔,只是滿心期待著她們能夠出現。
他雙手撐在地上,拚命的想要向前爬去,只要他能爬到前方亮燈的地方,他就可以得救了。
然而,讓賀蒼心生絕望的是,在他的雙手深深地摳進泥土裡,胳膊用上了全部的力氣,想要移動著腰肢向前爬行之時,他忽然發現,他失去了對他自己下半身的控制權。
賀蒼驚恐萬分的瞪大了雙眼,他用力掐上了自己的大腿,可直到他掐的指節泛白,大腿上的肉幾乎都快要被他掐得掉下來,可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不可能!這不可能!」賀蒼嘴唇蠕蠕,幾乎是目眥盡裂,「我的腿,不可能的!」
他前世都好端端的回去了,只是因為身上的細碎的傷口多了一些,在醫院裡躺的時間有點久,可他的腿沒有任何的問題,他能跑能跳,能勁步急走,他甚至還用他的腳狠狠地踹過柳二丫。
可是現在……
為什麼他腰部以下沒有了半點的知覺?
賀蒼覺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眼前的一切絕對是幻覺,他不可能殘疾,他還要回去拿到家族的繼承權,他上輩子才活了不到四十歲就被柳桑柔給弄死了,他還沒有活夠,他還有大好的未來,他的商業王國還等著他去拓展!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賀蒼咬著牙,將手指死死的插進了泥土裡,用雙臂奮力的支撐著身體,像是一個沒有骨頭的蛆蟲一樣,一點一點的向前爬去。
他雙眼死死的盯著遠處的燈光,近一點,再近一點,馬上就能獲救了……
可雙臂實在是難以支撐他的身體,只爬了不過短短的一小截距離,他就直接跌在了泥潭裡。
剛好這裡處於一個下坡,賀蒼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整個身體就像是一個破布娃娃一樣,順著斜坡滾落了下去。
眨眼之間,賀蒼全身的衣衫破碎,似爛抹布一樣沾混著血沾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創口處皮肉翻滾,卻還要經受雨水的沖刷。
賀蒼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快被撕裂了,他從未感受過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全身都好像被封印了起來一樣,根本沒有辦法動作一絲一毫,他此刻好似變成了一塊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所有的雄心和野望,皆化作了虛無。
天崩地裂也不外如是,賀蒼整個人都懵住了。
賀蒼此刻才真正覺得後悔,倘若他早就知道弄死柳二丫會招來柳桑柔瘋狂的報復,打死他也不會去這麼做。
不過是一個想要攀高枝的女人而已,隨意給點好處就可以打發,可他前世卻好像著了魔一樣,只因為她救自己時懷了一點其他的心思,他就瘋狂的厭惡的柳二丫,甚至根本不願意承認她的救命之恩。
賀蒼仰躺在地上,漫天的大雨沖刷著他的臉頰,莫名的不安侵襲著心臟,他恍惚間忽然想到,上蒼讓他重生一次,是不是就是為了報復?
只因為他上一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柳二丫的救命之恩,所以這一次,柳二丫乾脆不來救他了。
然而,此刻無論賀蒼心中的悔意有多麼的洶湧,一切終究還是晚了。
他悶哼一聲,身體無力的滑落下去,雙眼緊閉,再也發不出一道聲音。
過了許久,小山坡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他靜靜的立在雨幕里,漫天的雨滴自動的繞過他,地上一片潮濕,他卻衣衫清爽,悠哉的彷彿不是人間客。
時喻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賀蒼打了一個電話,「賀二爺,這有一個禮物送給你,不知道你是否感興趣啊?」
聽了時喻所言,對方過了許久才終於出聲,「你想要什麼?」
此時正是賀老二和賀老大爭奪繼承權的最關鍵時間點,賀老二本來是要綁了賀蒼以此來威脅賀老大的。
賀老大在婚後和其他的女人鬼混的時候,被賀夫人給抓住,直接被廢了子孫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會有其他的孩子,因此賀蒼就是他唯一的種。
因此利用賀蒼來威脅賀老大是一個再有用不過的辦法。
結果沒想到反而是讓賀蒼給跑掉了。
不再受威脅的賀老大火力全開,再加上唯一的孩子被威脅,賀老大幾乎是殺紅了眼,打的賀老二完全招架不住,眼看著就要奪權失敗被邊緣化了,賀老二心中說是不著急,那肯定是假的,可無論他派出去了多少人,都始終找不到賀蒼的身影。
此時時喻忽然將賀蒼送到他面前,賀老二又怎麼可能不激動,但這件事涉及的範圍太廣,賀老二對時喻也是完全不了解,難免會擔心其中有詐。
時喻卻是輕描淡寫,「讓賀蒼永遠爬不起來。」
「哈哈哈哈,」賀老二大笑兩聲,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不知道您這麼做的原因是?」
時喻勾了勾唇角,冷聲道,「欺負了我女兒,這個理由夠不夠?」
「夠夠夠,當然夠,」賀老二笑意盈盈的掛了電話,隨後忍不住啐了一口,賀老大就是因為玩女人才被弄壞了子孫根,賀蒼又因為玩女人招來了如此禍患,「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賀老二推開辦公室的門吩咐秘書,「立刻定前往柳家村的機票。」
——
清晨的日光略帶著些許刺目,病床上的人睜開眼睛后又立馬閉了起來。
冰冷刺骨的感覺消失不見,也沒有了那種令人窒息的痛覺,賀蒼舒服的眯起了眼。
他開始思索,是不是後來他又被柳沉魚給救了下來,這一次,他斷然不會那麼明顯的爭對柳沉魚,定是要和她維護好表面和平才對。
至於柳桑柔那個弄死了他的女人……
賀蒼眉眼間閃過一抹冰冷,等他明確了柳桑柔身上的好運氣,再收拾她也不遲。
正在他想的入神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輕笑,「大侄子,你醒啦?」
賀蒼猛地扭過頭去,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了一雙雖然含著笑意,卻冰冷無比的眼眸。
眼前的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身上的西裝華貴又筆挺,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和他記憶中那個頹廢無比,被生活磨沒了稜角的二叔,完全不一樣。
霎那間一顆心提到了心口,賀蒼警惕了起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賀老二慢慢悠悠的開口,「大侄子這記性還真是不太好,如果不是我的話,你恐怕都死在那個山溝溝里了。」
賀老二逐步走到了病床前,彎下腰湊近了賀蒼,含笑的眉眼中帶著無盡的惡意,「大侄子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賀蒼這才猛地想起來,自己當初之所以會輾轉到柳家村被柳沉魚背下山,就是因為賀老二對他的追捕。
現在自己落在了賀老二的手中,那結果……
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的一乾二淨,賀蒼強撐著鎮定,「二叔說笑了,如今我已經好好的回來,便不需要二叔繼續在這裡守著了,二叔應當還有公司的事情要忙,我怎麼好因為自己而勞煩二叔呢?」
「有醫生和護士在這裡,我相信我會得到很好的照看,二叔還是請回吧。」賀蒼色厲內荏的下了逐客令。
賀老二眯了眯眼,勾起唇笑了起來,「護士可是沒辦法照顧到你,我的大侄子。」
賀蒼眉頭緊鎖,「你什麼意思?」
賀老二低著頭看著他的身下,「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只不過是有些遺憾,大侄子這輩子都可能要長不高了。」
他猛地想起自己徹底昏迷之前沒有了絲毫意識的腿,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慌瞬間席捲了賀蒼的全身,他顫抖著手掀起了蓋在身上的被子,果不其然,顯露在他眼前的,是兩條空空蕩蕩的褲管。
賀蒼瞳孔驟縮,一瞬間靈魂都在顫抖,哆哆嗦嗦的口齒都說不清楚,「我的腿……我的腿呢?我的腿去哪裡了?」
賀老二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大侄子啊,你現在還年輕,雖然沒有了雙腿,但起碼你還活著呀,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現在科學越來越發達了,等過個幾年,說不定就可以弄雙假腿來按到你身上,到時候你又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的走路了……」
「你放屁!」賀蒼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這句話,「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鬼東西?什麼叫沒了雙腿?什麼叫安個假肢?你把我的腿還給我,還給我啊!」
他沙啞著嗓音歇斯底里,英俊的面容因極度的憤怒而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看起來格外的扭曲。
賀老二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可事情已經這樣了,還是朝前看吧……」
賀蒼隨手抓過身旁的枕頭,就沖著賀老二扔了過去,「我看你媽!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吶!」
語罷,賀蒼又瘋了一樣的,按著呼叫鈴,「醫生!醫生!我不可能是個殘廢的,我不可能斷了腿,不可能……」
「一定是你們沒有好好醫治,給我做手術,重新給我做手術啊!」
賀蒼大吼大叫的樣子彷彿就是個瘋子,醫生,護士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按在了床上,可他卻一直奮力的掙扎著,嘴裡還不斷的辱罵著醫護人員,最後無可奈何之下,醫生給他打了一針安定。
賀老二將這滑稽又混亂的一幕全部都用手機拍了下來,將視頻發送給了賀老大。
隨後又撥過去一個電話,「大哥,對於你所看到的,還滿意嗎?」
聽筒里瞬間傳來了賀老大憤怒到極致的吼聲,「你有本事沖我來,蒼兒還是個孩子!」
賀老二嗤笑一聲,冷冷的開口,「這個孩子的結果究竟如何,可還是要看大哥你啊。」
賀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想要什麼?」
賀老二語調冰涼,「我想要什麼?大哥,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你不要太過!」賀老大咬緊了牙根,心裡是又恨又慌。
「那就沒辦法了……」賀老二嘆了口氣,幽幽的說到,「蒼兒已經沒了一雙腿,再沒了個什麼器官,似乎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比如說……讓他再也無法人道,就像大哥你一樣,你覺得呢?」
「我答應你!」賀老大最終還是妥協了下來,「但我要先見到蒼兒生命無憂。」
賀老二牽起唇角,毫不猶豫地開口,「成交。」
等賀蒼再次意識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又被換了個地方。
這是一間格外狹小的房間,大致掃一眼不過十幾平米的樣子,牆上的牆皮還有些許的脫落,連日頭都照不進來。
逼仄,矮小,整體面積還都還沒有他曾經居住的一個衛生間大。
「這是怎麼回事?人呢!」賀蒼在發現自己的雙腿確確實實消失不見了以後,整個人都變得頹廢了起來,五官扭曲在一起,只剩下無盡的猙獰,「都給我滾進來!」
不一會兒的時間,外面響起了幾道沉重的腳步聲,隨著房間門的打開,賀蒼看見了他的父親。
眼前的男人穿著一身皺皺巴巴的襯衫,頭髮也是十分凌亂的散著,臉上帶著無盡的苦楚,就像前世的賀老二一樣。
賀蒼心尖猛地一顫,他帶著滿心的不敢置信開口,「爸……你……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啪!」
賀老大疾步走過來狠狠一耳光抽在了賀蒼的臉上,「不孝子!都是你這個不孝子!如果不是你非要跑去弄什麼窮游,又怎麼會被老二抓到?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被逼著放棄了手中的權力?!」
「你現在滿意了?你開心啦?!」賀老大一席話說的凄苦又悲涼,「看看這破就無比的地方,這以後就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所在,賀蒼,要不是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真的好想直接掐死你!」
嗡——
賀蒼瞬間什麼也聽不進去了,他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嗡鳴,眼前也是一片混沌。
他爸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可為什麼這些字連成了一個完整的句子,他就聽不懂了呢?
賀蒼長撐著身體坐了起來,看這兩節背包得像個粽子一樣的腿,他心中害怕極了,「不會的,不會的!」
他重來一回,明明該是補償,他應該被柳沉魚給救了,然後在柳家安心養傷,直到他把奪權成功派人前來接他。
他是賀家的大公子,是將來的掌權人,他是創造了一整個商業帝國的賀總,是整個江澄的經濟都會為之一顫的人物。
他怎麼可能會是一個殘廢呢?
「這一定是夢,這是一場夢,我要醒過來……」
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似乎是……從沒有遇到柳沉魚開始,事情就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發展了。
賀蒼掙扎著要從床上下來,「柳沉魚,我要去找柳沉魚,她會救我的啊!」
「我不討厭她了,即便她懷著別樣的目的我也不討厭了,只要她能救我,我願意把什麼都給她,公司,愛情,賀家當家女主人的位置,只要她想,我什麼都願意給她的!」
「砰——」
賀蒼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摔得他有些頭暈眼花,賀老大衝上來又甩了他一巴掌,「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身體上的劇痛順著神經一點一點的傳入他的大腦,賀蒼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夢,這是真實存在的事情。
賀蒼終於絕望,既已不得善終,他又何必重來一回?
巨大的悲哀和諷刺滅頂而來,悲不自勝的賀蒼目眥盡裂,淚如雨下。
——
九月的驕陽盈盈灑落,照在A大的校園裡,柳落雁牽著兩個妹妹的手漫步在林蔭道上,「終於等到你們了,你們如果再晚一點呀,我都要大學畢業了。」
柳沉魚一襲雪白的長裙在陽光下飛舞,她勾起唇角顯現出兩個可愛的梨渦,「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嘛,不許不高興了啊!」
柳桑柔盈盈一笑,更襯的她溫柔似水,她笑嘻嘻的湊上前去,「落雁姐你好好交待,上了三年的大學,有沒有交到男朋友?」
柳落雁的面頰刷的一下就紅了起來,她扭頭看了眼身後提著行李箱的時喻,俏咪咪湊近了柳桑柔的耳朵,「是我同系的學長……」
「哦——」柳沉魚和柳桑柔一瞬間拖長了音調,「姐姐你厲害喲。」
柳落雁佯裝生氣,揮舞著拳頭一人敲打了一下,「叫你們不要大聲說出來的嘛……」
「哈哈哈哈,姐姐害羞了!」
柳桑柔笑著跑開,被她調笑的有些腦了的柳落雁追了上去。
柳沉魚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明明家裡她的年紀是最小的,可她操的心卻比誰都要多,她跟在後面撇撇嘴,「兩個幼稚鬼,你們跑慢一點,別摔了。」
走在前面的兩個女孩同時轉過了頭來,沖著柳沉魚做了個鬼臉,「知道啦!啰嗦老太婆!」
柳沉魚咬牙切齒,「你們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三個女孩兒笑著跳著,最是青春肆意活潑。
時喻任勞任怨的拖著三個行李箱跟在身後,臉上浮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
大學畢業后,柳落雁和她同系的學長結了婚,婚後不久生了個女兒,一家三口過得很是幸福。
但柳桑柔似乎是因為當初王賴子的事情而有了創傷性後遺症,在面對除了時喻以外的男人都恨不得一蹦三尺遠,即便追她的優質男性可以從江城一路排到法國,可她也完全沒有要戀愛的打算。
而柳沉魚也是堅定的不婚主義,用她的話來說,男人只會阻礙她拔刀的速度。
一個人的孤獨或許會成為孤獨,可當兩個人的孤獨湊在了一起,就會變成無與倫比的熱鬧。
雖然柳桑柔和柳沉魚大學學的專業不同,可她們畢業以後卻恍若命運一般的被同一所公司給錄取,兩個女孩親親熱熱的住在一起,就彷彿和當年住在柳家村時一樣。
四十歲那年,柳沉魚和柳桑柔一起從孤兒院收養了個女孩,帶到了時喻的面前,告訴了時喻她們隱藏在心底幾十年從未說出來的話。
隨後帶著忐忑又小心的神情望著時喻,唯恐在他臉上看出失望的神色。
可時喻只是動作溫柔的揉了揉兩個女兒的腦袋,輕聲說道,「你們能衝破枷鎖選擇屬於自己的人生,爸爸很欣慰,只要你們過得開心,爸爸就支持你們。」
兩個人對視一眼,隨後同時撲進了時喻的懷裡,緊接著又一同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們本以為父親會是她們選擇路上最大的枷鎖,卻從未想到,他會是第一個毫無保留願意支持她們的人。
自從柳沉魚和柳桑柔考上大學開始,時喻就辭去了機械廠的工作,每天晒晒太陽下下棋,小日子過的甭說有多舒坦了。
送走了三個女兒以後,時喻也在家裡悄悄地閉上了眼。
他從角落裡扒拉出來2333,「走吧,下一個世界,記得可千萬要給我找一個像這個世界一樣乖巧懂事的女兒,我是來養老的,不是來搞事業的,懂嗎?」
已經選出了下一個任務世界的2333:……
如果它現在告訴它家宿主真相,它會被直接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