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春雷
從夢境中脫離出來,清禾睜眼便發現自己躺在楚或懷裡。
此刻楚或的模樣看起來有點怪。
他冰涼的指腹緩緩地劃過她的眼下痣,問她:「清清夢見了什麼?」
「」清禾望著那對浸著濃墨的漂亮眼瞳,舔了舔乾澀的下唇,一時間忘了言語。
旁邊有人輕咳了兩聲。
清禾這才注意到,晏羽行、蘇酒、楚翊都在一旁坐著。
蘇酒一臉擔憂,似乎想要上前卻又被生生壓抑住,她身旁的楚翊神色意味不明地托著下巴,而距離最遠的晏羽行清禾對上他的視線,少年晏羽行的聲音縈繞在耳邊,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尷尬。
他在夢裡問她——我長大以後可以娶你嗎?
他在夢裡剖白——我覺得我長大以後,會喜歡你。
這個荒誕離奇的夢,她不清楚他記得多少,但是她莫名闖入別人夢中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議,也當然地讓人感到十分尷尬和為難。
發現懷中少女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楚或的眸光更暗了,剋制再克制,他壓低嗓音輕聲問她:「清清有夢見我嗎?」
「沒有。」清禾實話實說。
楚或盯著她的眼睛,手指來回「roulin」著她眼下那一小片皮膚。
「那清清夢見了誰?」
「我沒有做夢。」她不過是進入了別人的夢中。
楚或手上的力道突然重了一下,白皙嬌嫩的皮膚被蹉得微微發紅。
清禾正想問怎麼了,楚翊突然插話,「阿姐為什麼沒有做夢呢?」
「啊?我我就是沒有做夢啊,我只是睡著了。」她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們她「夢」到了什麼。
「好奇怪呀,」楚翊站起來,走近兩步,「我們都中了『夢魘』,阿姐你也睡過去了,怎麼會沒有做夢呢?難道阿姐心中無惡無欲?」
「夢魘?」清禾問。
「一種西域巫蠱之術,以人心底最深處的惡與欲編織夢境,無法解夢者將永遠沉眠。」一直沉默的晏羽行解釋道。
「」清禾無法解釋自己的情況,為什麼她不做夢而是進入了別人的夢中呢?
「你們什麼時候醒的?」清禾從楚或懷中坐起來,問道。
「這位公子最早,而後是我、蘇酒阿姐,晏愛卿只比你早醒半炷香時間,」楚翊回道,「不過阿姐放心,膽敢在此處設下巫蠱之術的姦細已被緝拿歸案,待回宮我親自審他。」
她其實不擔心這個,她現在更擔心的是怎麼向她的寶貝阿或解釋。
「可能我體質比較特殊吧,我平時也不經常做夢」
楚或打斷她,「我信。」
「」如果你捏著我腰的手沒有這麼重的話,我也信你信→_→
清禾意識到楚或的狀態不太對,也沒空糾結自己的特殊情況,趕緊對晏羽行等人道:「你們迴避一下可以嗎?我有話要單獨和他說。」
「好,」楚翊轉了轉眼珠子,含笑回答,「母阿姐,愛卿,我們走吧。」
楚翊說罷挽著蘇酒的手帶她起身,蘇酒很聽話地一言不發地跟著楚翊出去了,而晏羽行也依言起身,只是離開前諱莫不明地看了清禾一眼。
清禾無心顧及這麼多,待其他人出去之後,頗為緊張地向楚或解釋之前沒來得及說的話:「阿或,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是因為他們目前對我有利用價值但是我不給他們做糯米糰子,我只給你做。」
「我有利用價值嗎?」楚或卻是抓了一個奇怪的點提問。
「啊?」清禾一怔,「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沒有想利用你呀」
他這麼好,她怎麼捨得利用他?
「嗯。」他其實一直都知道,他於她而言,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阿或,怎麼了?」清禾察覺到了不對。
是她今天對他太嚴厲了嗎,感覺他的今天的情緒十分的危險。沒錯,危險,一種彷彿瀕於某種臨界點的危險。
「為什麼?」他問。
清禾被問得一怔——為什麼?是指他為什麼沒有利用價值、為什麼不想利用他嗎?這誤會可就大了呀。
「我、我不是說你沒用的意思,」她趕緊解釋道,「雖然『利用』是個中性詞,但是我們一般說利用某個人的時候,經常包含不好的意思,比如說以惡意欺騙的心理去利用別人為自己達成某個目的。我對阿或,並沒有抱著不好的心態,所以不叫『利用』。」
好一通「語文小課堂」解釋下來,清禾也不知道楚或理解她的意思沒有,她見楚或不說話,便又絮絮叨叨的說著:「阿或,我們之間關係,為彼此做事情不能叫『利用』。你看,我想要什麼你願意幫我去拿到,你想要什麼我也盡量滿足你,對不對?這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和純粹的『利用』是不一樣的」
「滿足我?」原本安靜「聽課」的楚或小朋友突然開口。
「對。」好像又有哪裡不對。
清禾猶豫著補充道:「但、但只是盡量,你不能太過分。」
「要抱。」他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好傢夥她這是又給自己挖了個坑嗎?剛剛才說完「你想要什麼我也盡量滿足你」,他便開口「要」,讓人一時騎虎難下。
「可以嗎?」他又問。
清禾想,他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奇怪。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明明他還是很禮貌地詢問,但是渾身沾滿不容抗拒的、侵略的氣息,彷彿只要她不拒絕,他便能一口咬上來。
「好。」算了算了,再縱容他一回。
說罷,她朝他張開了雙臂,等他來抱。
楚或沒有立刻作出反應,他盯著那個「輕易」得到的擁抱,眉峰微聚,薄唇抿成一條冷漠的弧線。
清禾手舉累了,催促他,「不是要抱抱嗎?」
抱抱。
楚或想不明白,怎樣才能得到她的擁抱?
是他開口要就可以嗎?顯然不是的。
他真的想不明白,得到擁抱需要的條件是什麼。
正如他一直想不明白,得到她的條件是什麼?留下她的條件又是什麼?
「來抱抱呀。」她再度催促他,但還是很耐心地舉著手,沒有放下。
她一向對他很有耐心,以至於常常讓他產生錯覺。
楚或的唇角動了動,似乎將要笑起來。
他想起了夢的開端。他是一株橫亘在道路中間,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醜陋的狗尾巴草,在遇到她以前的很多很多年裡,路過的人們或無視他,或踩踐他,或惡劣地想要折斷他。
他奄奄一息的時候,她剛好路過,剛好彎下腰來,剛好憐憫地多看了他一眼。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葉子碰了一下她的衣擺。
然後她將他連根拔起揣在懷裡帶回了家。
所以——他有些陰暗地想,她活該。
是她活該,活該讓他這株狗尾巴草產生了異想天開的妄念。
清禾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手都酸了,也沒等到楚或主動抱上來。
她只好主動去抱他。
商川的春季偏旱,這會兒卻突然下起了雨,水滴稀稀拉拉地澆在窗沿上,偶爾蹦進來一兩顆,濺得四分五散。風很溫和,空氣很悶,耳邊響起遠處春雷的轟鳴。
轟鳴聲里,有流動的風聲,淅瀝的水聲,匆忙的腳步聲,嘈雜的心跳聲。
以及宴席即將散去時不那麼美好的告別。
「恭喜宿主,男主好感度已達一百,任務完成——」
本以為相安無事的一次擁抱,他們還是沒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