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學相長
儒堂在村中靠近後山的位置,不大不小,泊銳昨天路過時也是定睛望了些許,聽得書聲朗朗,不禁想起父母的談話:「過些日子,就可送我兒去儒堂或道堂了,武術有祖傳足矣,不需多學。」上學也是每個學齡兒童共同的夢想,有知識的渴望,也有玩耍的快樂和友誼的滋潤。小泊銳彼時就對上學充滿了嚮往,待到夢想成真,自是歡喜不盡,甚至夜裡也沒有睡得十分安穩,幾次都夢到上學的途中,歡笑著醒來。
當雞鳴聲迴響在安靜的山村,太陽笑靨如花慢吞吞地升起在遠方的山尖,小泊銳早已收拾妥當,練過一套拳術,活動開筋骨,拿起字條,蹦跳著向儒堂奔去。
到儒堂時,顯然來得過早了,小泊銳不得不在門口靜靜地等候。
在小泊銳心中,彷彿等了一個世紀之久,終於,一個人影出現了。來人約一米八的身高,皂色長袍,臉型近方,膚色較之常人略黑一些,一字眉,眼眶略凹陷,眼睛半開,高鼻樑,右側胳肢窩夾著一柄白亮的戒尺,緩緩踱步而來。
小泊銳小心向前,「請問,您是墨未濃先生嗎?」
「正是!」聲音洪亮,顯得中氣十足。
小泊銳遞上字條,又道:「這是我師父青桐道人給您的字條,請先生一閱。」
「咦?青桐何時收徒了,倒是奇怪,奇怪!」墨未濃似乎對字條不感興趣,只是對青桐收徒似乎大感意外。
匆匆一覽字條,墨未濃道:「幾歲?」
「五歲!」
「跟我來吧,編入我的班就行了。」
這個儒堂,規模並不大。學生總數不過三十,所以建制也不是十分嚴格,大體依照年齡分為小班、中班、大班各一個,小班八歲以下,中班九歲到十一歲,大班十二三歲。現今,小班的先生恰好就是墨未濃,而范泊銳則是插班生。
跟在墨先生的後面,泊銳亦步亦趨地進了教室。這是一個相當簡樸的房間,十來張小板凳好像隨意撒下的豆子,無規則地散布在空間里,三尺講壇是黃土鋪就,前方寫著「生有終學無涯」幾個遒勁大字,側面有一張桌子,不是我們想象的那種,而是一塊長長的木板嵌入牆體中,彷彿一個巨長的吧台,等著各式舞文弄墨來渲染。後面靠近牆體的部分有個凹槽形的木板,裡面散亂地放著筆墨紙硯等各式學具。整個儒堂是受資助的,所以,沉重的書包在這個儒堂是看不到的,孩子們只需空手來,滿腦歸即可,當然,也不排除有的孩子來也空,去也空,不過留下的是童年的恣意和快樂!
「范泊銳,你隨意找個地方坐下。我的教學範圍上及天文,下涉地理,中論人文,凡算術、語言、生物,無所不教,但教學方式就是學無定法,率性而為,別指望我因材施教,沒那工夫!你願意說話就說,想討論就討論。尤其重要的一點是,我留下的任務要及時完成,沒完成的話,我不會記恨你,但是你會得到一戒尺的「獎勵」。
「同學之間,可以交流學問,亦可談道論武。我不是封閉的傢伙,學就是道,學就是武,這可是我最大的發現。同學之間有個動態排行榜,每一年終,如果總榜第一,會得到向我索要任一書籍的權利。當然,書目我會在年初公布,否則,跟我要什麼上古秘籍我可沒有,免得落下不信不義之名。今年的書目是《岐黃玄經》《算籌秘題集》《紅詩匯》《神遊記》《我思故我在》《古文觀不止》。你是插班生,還有半年時間,今年的希望不大了,不過凡事不能絕對,就看你自己的了。
「各式學慣用品,悉從后取,沒了的話,及時去找袁場長索要。忘了告訴你,袁場長是儒堂唯一一個行政部門的員工,負責門衛、操場衛以及諸雜事,因為經常在操場晃蕩,被大家戲稱為場長,如果你願意,叫他門長也無妨,反正只要叫他「長」,他就高興,這個地方難得有這麼個人喜歡政治,我們都竭力滿足他的官欲。」
說話間,陸續有同學進來。令小泊銳意外的是,雲裳是這個班的,雲裳看到泊銳也極為高興。泊銳正向雲裳請教著學習方面的事情,門外一聲「老大,進屋吧」,引得泊銳回頭看向屋門,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原來是「老大」和二毛一伙人進來了。
泊銳沒有刻意去逢迎或躲避,只是旁若無人地和雲裳說著話。
「嘿嘿,你小子也來這裡學習了啊!」「老大」上來拍了一下泊銳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
「是的。」
「這回好了,有的是切磋的機會了,你以後要小心了!」
「公平競爭,多多益善!」泊銳不卑不亢。
「你還是不要跟他多有關聯的為好,這個小子據說背景很深,除了他那幾個狐朋狗友,其他同學都懶得搭理他。」雲裳附耳悄悄地說道。
「上課!」墨先生一聲喊,把沉思中的范泊銳拉了回來。
墨先生拿出一摞絹書,「這是《雜論》,為一百年前的學者亢雲悔所著,以歷史和遊記為主,識見不凡,讀者層次不同會產生不同的理解,但文字水平極為淺顯,據說每做一章,輒誦給下人,若下人不通,改到理解為止。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書,惜當時學霸眾多,非煌煌巨著不入法眼,追求詰拗不通的循規蹈矩,視此書為小兒科,埋沒了這個力作!初步計劃二十天內授完,五天內,背誦到錐子扎及處。」
說完,取出一柄錐子,一一紮了一下,厚度足有半寸。
范泊銳頓時有點呆若木雞的感覺,心想:這也行?這種教學方式殊是另類,簡直匪夷所思。
「每人一本,速來取,但有疑問,隨時找我。」說完,找出一部書,自顧自地看了起來,不時吟誦幾句,「風雅不附胡不該,聖人不出禮不存……」
范泊銳竊笑了一陣,也就入鄉隨俗了。趕緊背誦功課。翻書一看,文字與自己從小學習的沒有太大差異,只是個別字型略有繁瑣,從根本來看還是一個文字體系,有可能在五侯學的是這一文字的後來版本。所以,幾乎不影響范泊銳的閱讀。但有不識之處,雲裳也是有求必應,一一幫助。
自此,范泊銳開始了有規律的生活:聞雞起舞,上午,儒堂苦讀,下午,追隨青桐道人學習道術,晚上,有時玩耍,有時溫習功課,平日空閑的時候,雲裳常來約他出去,也就上後山采采果子,或者到葯園閑看,教他辨認各種藥材,這是靈心草,那是七尾鐵,林林總總,也認識了大概,而且,藥效方面,小雲裳也知無不言,悉數講給泊銳聽。有時候,小雲裳也會帶些家裡做的飯食給泊銳嘗鮮,其他人家並不是僅僅以果子為食的,一種食品,即使再美味,常吃也會膩歪的。
墨未濃這個教學大師也著實讓范泊銳開了眼界。
一天,詩詞里講到「深山鳴鷓鴣」(不是山深聞鷓鴣噢),誦讀完畢,墨先生開始莫名其妙地分發藥丸:「每人一粒,這是疾行丹,兩小時內有效,可使人速度劇增,來去迅捷。現在服下,我們馬上去深山體會鷓鴣的鳴叫聲。到山中后不要離我太遠,且注意猛獸來襲,隨時準備逃跑。」半小時后,一行眾人到了後山兩千米左右的深處。這裡山高澗深,高大的喬木觸目皆是。待眾人潛伏下來,次生灌叢中斷斷續續地傳來鷓鴣的鳴叫,細聽一如「行不得也,哥哥」,群奏,若清婉之音;獨聽,徜徉著憂鬱凄愴,在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大家都與鷓鴣的音律產生了律動。被鷓鴣擊中了內心深處的潛藏之曲,泊銳不自禁間,眼睛濕潤了,旁邊的雲裳也似凄凄然,而墨先生也一臉悵然狀,心思早已飄去了萬千里之外。
另一次,講到人體的應急反應。在眾學生迷迷糊糊之際,墨先生領大家來到操場旁邊的菊花叢旁,蜜蜂縈縈飛繞,墨先生居然開口就是:「每人捉住一隻蜜蜂,用食指肚去接觸尾部!時限一分鐘!」大家沒加思索,抓住即行操作,結果可想而知,每人被蟄刺了一下,立即精神振奮,哪裡還有半分迷糊的神采。墨先生隨即若有所得地說:「人生就需如此,四平八穩中,如果有所刺激,定能煥然一新。然則,人雖忍受刺痛須臾,蜜蜂獻出的卻是鮮活的生命。是耶?非耶?」此時,二毛在下面接音:「老師讓學生挨蟄,是耶?非耶?」聲音雖小,但眾人也都能聽得到,那墨先生似充耳不聞,徑自往教室去了。
墨先生手段層出不窮,這些孩子保持著高度的新鮮感,學習的效率自然高了許多。
范泊銳與同學的關係也日益密切。那老大真名叫作駱子非,老爸是村裡的人核,掌控著藥材的買賣業務,與外界聯繫較多,所以村人大多與駱家來往頻繁,甚至有點仰仗的意味,駱家漸漸地變成瞭望族。而儒堂的費用大多也來自駱家。泊銳與駱子非的關係較之從前好了許多,但也是同行是冤家,難以交心。那駱子非本是學業上佳,自范泊銳插班之後,接連被泊銳搶去了頭名的位置,心中自是不忿。不過,兩人在閑時,也沒少較量武功,開始時,還是不相上下,後來,泊銳隱隱有後來居上的味道。這更讓駱子非心中不平衡。不過,兩人還算克制,最起碼,表面上過得去。
與此同時,范泊銳開始了學道的生涯。
青桐道人沒了那麼多花樣翻新的教學手段,只是性情和善,從不發脾氣,循循善誘,以啟發教育為主。除了吐納之術外,泊銳倒覺得跟青桐道人似乎不是在學道,彷彿在討論交流人生的道理。那《道論》,入門篇爛熟於心。《異寶篇》因其趣味性,加之所有的人幾乎對法力無邊的寶貝充滿了羨慕和渴望,所以,泊銳幾乎把這篇當作了休息的方式,有時間即捧讀,說倒背如流一點都不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