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七月燕城,多雨且燥熱。
季初棠在燕城最為悶熱的時候回來了。
從她踏入燕城這個城市開始,心情就一直同燕城的天氣出奇的一致。
煩躁,沉悶得透不過氣。
每天都有突如其來的雨,並不會讓氣溫下降,只會增加空氣的密度,越發沉甸地擠壓在心口。
季初棠是因為一份工作回燕城,回來的一整個月都是公司與租房處兩點一線。
到了昨日第一個項目完成才得空,到表姐工作的醫院看她。
季初棠與這個表姐感情一直不錯,表姐一家也是她僅有的親人了。
*
燕城宜養精神病院,重病區。
重病區在醫院的最裡邊,佔了很大一塊地,綠化完善,小樓都掩映在鬱鬱蔥蔥中,是很適合療養的地方。
只不過時不時會有歇斯底里的吶喊從小樓中傳出來。
過了四年,重病區的構造沒有絲毫改變,季初棠輕車熟路地來到她表姐的辦公室。
過了有二十分鐘,表姐才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舒宜看見她的瞬間,臉上就綻開了笑容,「棠棠,來的這麼早。」
「我今天不上班,也沒事就過來了。」季初棠站起身給舒宜接了杯水。
舒宜也不客氣,接過,「我這還有一會,你說你四年也沒回來一次,放假怎麼也不和老朋友聚聚,來我這精神病辦公室坐著多沒趣。」
「沒什麼好聚的,都散了。」
舒宜喝水的動作一頓,嘆了口氣,「也是,你和他們也是不同路的人了。」
季初棠聳了聳肩,神色不見絲毫異常,「是吧,我現在也挺好。」
舒宜靠著辦公桌,一邊喝水,一邊看自己這個表妹。
烏黑長發柔軟,微卷,一身霧藍色輕紗連衣裙,皮膚白得剔透,像燥熱夏季里的藍色薔薇。
心底無端升起一股清涼。
與四年前相比,氣質雖截然不同,但好像她一個人也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舒宜臉上的笑容不減,「你再等等我,我寫個病例,然後我們一同回家吃飯,我爸中午打電話讓我們回去吃。」
「嗯,表姐你忙你的。」
窗外還下著雨,雨聲淅淅瀝瀝地傳進辦公室。
舒宜擔心季初棠無聊,一邊寫字一邊與她聊天。
「你說我這工作吧,長年累月也接觸不到什麼人,正常的瘋的都那些,遇上個人就想多說幾句。人都變嘮叨了。」
季初棠胳膊撐在桌面上,支著腦袋看舒宜寫字,「天天和姐夫多說兩句。」
「和他能有什麼好說的。」舒宜看著自己寫的病例,嘆了口氣,「又瘋透了一個。」
「進了重病區還能好嗎?」
「好什麼啊,就我工作這幾年,出這個病區的就只有那個被接去國外的女病人,額...她兒子還是你同學吧?」
季初棠沒想到舒宜會突然提起他,微怔,「嗯。」
「好像是遲家吧,那種大家族的子弟,你們現在也沒聯繫了?」
「沒。」季初棠還有些發怔。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那個女病人沒了。去年聽院長說起過。」
「去...去世了?」
四年來,季初棠第一次不迴避自己的心去回想一個人。
薛阿姨走了。
遲宴北,你還好嗎?
*
季初棠在舒宜家的這頓飯吃的並不愉快,因為半途接到了副經理的電話,說項目甲方因為她曾經的事情不願意交接了。
如果季初棠不馬上趕去景陽娛樂會所道歉,他們組忙了一個月的項目就作廢。
季初棠沒辦法,不是她一個人事,只得匆匆離開舒宜家,趕去景陽娛樂會所。
下了計程車,季初棠一路走得很快。
這個地方可是燕城豪門世家的二世祖們最喜歡的銷金窟,她在這遇上曾經的熟識概率太高。
一直快步走的季初棠,一時不察,直直撞上了前方一個挺拔的背影。
側肩被撞,重心不穩,季初棠身體斜倒下去的瞬間,胳膊被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攥住,才堪堪穩住。
陌生中帶著熟悉的氣息與冷洌的雪松木香侵襲而來,心跳無端亂了節奏。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季初棠忽視掉了心跳的示警,眼睫顫了顫,抬眸。
遲宴北。
她下午才刻意認真回想過的人。
男人的臉稜角分明,下顎線凌厲,眉心微擰,鼻端高挺,薄唇抿著。
氣息淡漠,帶著鋒利感。
視線疏離,冷凜,只一秒就垂眸轉開了視線。
她像是一個與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季棠梨心臟倏地一縮,胸口頓時悶得透不過氣。
男人此時的眼神與記憶中那帶著痞勁的調笑眼神形成強烈對比。
季棠梨握住手機的手指攥緊,心口泛起刺痛,蔓延,變成澀意延伸到她眼底。
「季初棠,你到了沒,房間在三樓b8888.」
手機里傳來的催促聲卻不允許她再做遲疑。
「謝謝。」
兩字道謝后。季初棠轉身疾走進了娛樂會所。
.
女聲輕飄飄地落入耳邊,遲宴北眼中的那抹霧藍像伴著一縷微風,在心底吹了吹。
失神只是一瞬,遲宴北抬腿欲走,視線隨意一掃,看見女人站過的地方,躺著一根只有一顆奇楠木珠的手繩。
他目光微怔,隨即翻湧,晦暗不明。
半響。
遲宴北俯身將手繩撿起,握進手心。
*
從大門進入娛樂會所,季初棠腳步飛快,似真的被人催得開始著急,又似後方有洪水猛獸。
走至包廂門口,季初棠所在公司的副經理周明麗已經等在那裡。
看著季初棠僅僅上了點唇色卻已經明艷動人的臉在心裡暗贊了一聲,絕色。
「將你的機靈勁拿出來,這單要是因為你沒了,你就滾蛋!」
季初棠將剛剛微起波瀾的心平復,嘴角上揚,勾出一道絕美卻不帶攻擊性的淺笑。
與周明麗一同走進包廂。
季初棠一眼就看見周明麗口中的劉總此時坐在沙發正中央,四十多歲的年紀,大腹便便。
見到她們進來倒是沒有生氣,還樂呵呵地笑著。
「季小姐,姍姍來遲啊。」
季初棠後背傳來一股子力,是周明麗在推搡她。
「抱歉,離住處有點遠。」季初棠淺笑。
明明今天是求人的一方,語氣也是平平靜靜,不帶諂媚。
劉傑吃得就是季初棠的這個調調。
當初他去設計公司,本就是看上了季初棠才將項目交給她所在的小組。
奈何這個女人滑得跟泥鰍似的,前面兩次都被她給溜了。
此時已到項目最後交接,他可不能再讓她給跑了。
這不,現在就乖乖將自己給送來了。
季初棠看著劉傑拿著他自己喝過的酒瓶將他面前的空杯滿上。
「遲到自罰三杯,應該的。」
不用劉傑開口,周明麗已經將他意思表達了出來,順便還撞了撞季初棠後背。
季初棠的眸光沉了沉,伸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又自己拿起酒瓶再倒了兩杯,痛快喝了下去。
「季小姐不止明艷動人,還識趣。」
說話間,劉傑一把拉住季初棠的手,將人往自己懷裡拽。
季初棠沒想過劉傑會連臉都不要了,直接上手。
她身子一扭,掙脫開劉傑的桎梏,再本能地反手握住劉傑的手腕,一扳。
「咔嚓。」
骨頭被扭折的聲音響起。
「啊!」劉傑吃痛出聲,「你這個臭娘們想死是不是?」
在他罵出聲的瞬間,原本坐在沙發不遠處的兩個男人迅速起身,季初棠察覺時,已經被一左一右地按在茶几上。
季初棠整個上半身都被按著貼在茶几桌面。
她的頭仰著,原本明艷的臉蘊上怒氣,冷清的眼神中也染了不甘,緊盯著劉傑。
手腕處的疼痛讓劉傑面容有些扭曲,但此時他卻並不在意。
他湊近季初棠的臉,捏著她的下巴,眼裡滿是興奮。
「臭娘們,老子就是喜歡你不屈服的勁,喜歡烈的。」
季初棠緊咬著唇,不吭聲。
她也不是打不過押著她的兩個人,但包廂里的人太多,她再掙扎也只是浪費力氣。
她只得在心裡盤算,等只剩下她和這個劉傑時,會不會更好溜一點。
到時候一定得斷了他命根子,看他再拿什麼去禍害人。
至於後路....
她剛剛已經有了離開燕城的打算。
在這裡,她始終會遇上曾經熟識的人,遇上遲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