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爸爸在，不會有事兒的

胡大娘恨恨地跺了跺腳，恨其不爭。

「你喝酒喝傻了嗎？現在是八二年啊！你快著點兒吧！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啊！」

八五年！

現在是八五年！

李強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二話不說趿拉著鞋子就往外沖。

不過才剛剛出門，他就看到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囡囡。

小姑娘穿著一個用舊衣服改的小裙子，下面穿著一雙塑料涼鞋。

明明已經三歲了，頭髮稀疏不說，個子還低得要命，身子太瘦了，以至於襯得腦袋更大。

像是一個巨大的棒棒糖，又像是樹枝上插著一個小西瓜。

此時此刻，她怯生生正用驚訝又驚懼的目光瞧著他。

是囡囡！

他的囡囡！

還活著的，健康的，三歲多的囡囡！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卻見小姑娘壓抑著哭腔連連後退。

「粑粑，等回頭你再打囡囡好不好？麻麻流血了，先救麻麻好不好？」

那樣子，他像是一個洪水猛獸一般。

李強心中一酸，把人抱了起來，一邊往外跑，一邊給囡囡擦眼淚。

「囡囡不哭，爸爸不打你了！以後都不打你了！你放心，爸爸不會讓媽媽不會有事兒的，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這話一出，囡囡「哇」的一聲，抱著他的脖頸，哭得更痛了。

那聲音，像是刀子，一刀刀劃在李強的心口。

一瞬間，鮮血淋漓。

等他抱著囡囡趕到的時候，地頭已經圍滿了人。

他飛快地把人扒開，就看到了下身是血，面無血色，已經昏迷的王雨柔。

「小柔，你挺住，我現在馬上帶你去醫院。馬上……」

可一轉頭，李強忽然反應過來。

他們村子距離鎮上衛生所還有二三十公里，他這樣得走到什麼時候？

村子里這個時候用的都是架子車，靠人力拉著。

前面套個繩子，背在人肩膀上，在前面拉著，後面「車斗」裡面放東西或者人。

小柔是舒服不少，但是太慢了。

他驟然想到了村子裡面的拖拉機。

「村長叔，能不能借用一下村裡的拖拉機？我想要拉小柔去鎮上衛生所，她這樣子，我擔心出事兒！」

村長皺眉。

「村子裡面是有拖拉機，可你瘸子叔還不在家。再說，油就那麼丁點，沒了就買不到了！」

瘸子叔是他們村子裡面唯一會開拖拉機的。

這個時候的油可金貴得很！

李強抹了一把臉。

「村長叔，我會開，真的會開！費多少油，我以後一定給您補上，但是先讓我送小柔去衛生所行嗎？」

他眼睛通紅，卻知道多少有點兒不可能。

不說拖拉機是村子裡面為數不多的財產，就說自己整日喝酒賭錢，村長怎麼可能信任他？

可就在他正想其他辦法的時候，村長已經把他叫住了。

「你真會開？沒誆我？」

他認真地看著面前的李強。

不知為何，明明面前站著的還是那個混不吝的兔崽子，但他總覺得，這人和以前有點兒不一樣了？

也或許，是因為他今天沒犯渾，對自己妻子還挺看重？

不過說完，村長又無奈地笑了笑。

他在想什麼呢？

李強從來都是喜歡偷奸耍滑，不學無術的，什麼時候會開拖拉機了？

簡直是胡扯！

「村長叔，我真會開！不然的話，我給你試試看？」

在李強再三保證下，村長終於還是點了頭。

李強把囡囡擱在了自己的背上，之後又抱起了地上的王雨柔，一路小跑去拖拉機棚里。

「胡大娘，能不能麻煩您去我們家拿點兒被子和褥子？我怕小柔磕著碰著。」

胡大娘一愣。

李強是她的鄰居，整日正事不幹，偷雞摸狗，偷奸耍滑，吃喝賭博還愛酒後發瘋，她冷眼看著這一家人，有多可憐小柔母女，就有多厭惡李強。

但如今瞧見他這模樣，她倒是有點兒欣慰地去了李家。m.

李家的東西都被李強拿去喝酒賭博了，拿來的不過是一卷草席和一個紅色的大花紋床單。

床單是王雨柔拿來撐場面的，娘家陪嫁的唯一的東西。

如今，倒更讓大家覺得李強無可救藥。

李強尷尬地撓了撓頭，他想了又想，拿了那邊堆起來的麥秸稈墊了厚厚的一層。

他鋪的平平展展的，又把涼席放在上面，把那床單一面鋪在涼席上，一麵攤開。

等他小心翼翼地把王雨柔放進了車斗裡面之後，才把剩下的一半兒床單蓋在她身上。

村子裡面看熱鬧的人不少。

畢竟之前誰也沒聽說李強會開拖拉機。

可誰知道李強拿著手柄，插入車頭的凹槽處，順時針兒使勁地搖了幾下，拖拉機突突的震動起來，開始冒黑煙了。

顯然，啟動了！

大家馬上開始七嘴八舌地開始起鬨。

「強子，這啟動誰不會啊？但你得開起來啊！」

「是啊！是啊！走走走，開著轉轉！」

……

李強皺眉，搖頭。

「什麼叫開著轉轉？我開拖拉機是去帶我媳婦兒看病的，不是被你們拿來玩笑的。」

此時的他，和之前那個弔兒郎當的他截然不同。

眉眼當中，隱約還帶著不易察覺的威勢和氣勢。

村長站在旁邊，瞧著這些有點兒心驚肉跳。

這是李強？

可不等他想太多，李強就要開拖拉機走人。

村長不放心，也跟著進了後車斗。

其他看熱鬧的或者想要趁車的，都一起上了車。

李強也沒拒絕，他把囡囡交給了村長。

「囡囡乖，跟著村長爺爺，不能鬆手啊！」

眼看著囡囡點了點頭，李強這才上了拖拉機，突突的把車子開走。

村裡的路都是土路，不太平整，很多架子車碾過的車轍，可李強卻每次都能細緻地避開，只為讓媳婦兒不受顛簸。

村長原本覺得李強就是在吹牛，可沒想到，他還真的會開。

甚至開的比王瘸子還要平穩的多。

不過，他從來也沒摸過拖拉機，是怎麼學會的？

他們這裡不過是一個小鎮。

鎮上沒有專業的醫院，只有一個小小的衛生所。

換做是前世的李強，自然看不上這個小地方，可如今的衛生所，卻是他的救命稻草。

拖拉機一路開到了衛生所停下。

李強滅了火，這邊背著囡囡，那邊抱著王雨柔往裡面沖。

「醫生，醫生，求求你們救救我媳婦兒，救救我媳婦兒。」

衛生所裡面馬上有人出來，把王雨柔接進了急診室。

李強看他們離開，這才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他把囡囡重新抱進了懷裡，狠狠地親了幾下。

「你媽媽不會有事兒的，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這話，像是在給囡囡說，也像是在給自己說。

前世，小柔流產本就虛弱，加上他出去賭博沒有照顧好孩子，導致囡囡失蹤。

小柔拖著身體在大雨當中找了一夜，最後失魂落魄地回家。

一等，就是三天。

等到第三天他賭博回家之後，王雨柔當著他的面兒，點燃了自己。

那個時候，他飛撲上去救人。

可王雨柔一心求死，往自己身上澆了油，哪兒是他能救得了的？

直接在他面前燒成了黑人，半點兒反悔的機會都不給他！

「同志，請你把挂號費交一下。」

李強忽然回神過來，還有點兒無法回神。

他把兩邊的口袋掏了掏，一共掏出來七毛五。

挂號費兩毛，手裡面就剩下了五毛五。

小柔要住院，還要養身體，這錢根本不夠用。

他恨不得捶死自己。

家裡面的錢他都拿來吃吃喝喝賭錢了，根本沒存款。

「是不是沒錢了？」

村長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李強急忙轉頭。

「叔！」

村長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個發白的手帕，裡面裹了不少零零碎碎的錢，還帶著體溫，一股腦全部塞給了李強。

「這是你嬸子讓我給你的，錢不多，你小子省著點兒用。小柔多好的孩子，硬生生被你蹉跎成這樣？你瞧著忍心嗎？」

李強哽咽著握緊了錢，重重地點了點頭。

「叔，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改邪歸正，重新做人。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小柔和囡囡的。」

前世的事情，他必然不能再經歷一次。

村長板著臉點了點頭。

「拖拉機先放在衛生所，明天讓你瘸子叔來開走！至於油錢，你小子啥時候有了啥時候給！村子裡面事情多，我先回去了！你小子敢耍花樣，我腿給你打折了！」

李強感激地送村長離開。

他很清楚，村長說的話都是為了他好！

忽然，一隻軟軟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臉，笨拙地把他的眼淚擦乾淨。

「粑粑不哭，囡囡也不會讓粑粑有事的。」

李強一愣，才發現自己哭了。

他緊緊地抱著懷裡面的小人兒。

這是他之前安慰囡囡的話，囡囡如今又來安慰他。

不哭！

他不哭了，不止他不哭，他以後也不讓囡囡和小柔哭了。

他身上有五毛五分，村長的一堆錢也只有七塊八毛九分錢。

錢不多，可能救命。

但這遠遠還不夠。

還好，這個時候衛生所繳費便宜，也就才一塊多錢。

大約等了半個小時，小柔從急救室裡面被推出來。

李強急忙迎了上去。

「大夫，小柔怎麼樣了？」

對方摘了口罩，毫不客氣地訓斥。

「同志，你究竟怎麼照顧孕婦的？孕婦都七個多月了，嚴重營養不良，還重度貧血，這孩子能保住只能說是奇迹。」

李強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嚴重營養不良，重度貧血！

他這是做了多少孽！

「不會了！我以後會好好給她補身體的。一定不會像是這樣了！」

醫生鬆了一口氣。

「你可一定要說到做到。她現在身子正虛弱，還得在這裡呆幾天！等確保大人孩子都沒事兒，你們再出院。」

大人孩子？

李強又抹了一把臉，有點兒難以置信。

「大夫，你說孩子也沒事兒？」

醫生皺眉看了他一眼，跟看神經病一樣。

「你這人是不是有病？跟盼著自己孩子有事兒一樣？」

李強咧開嘴，紅著眼睛笑了。

「是是是，我是有病！不不不，我不盼著他有事兒，沒有事兒，都沒有事兒。」

醫生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進了辦公室。

李強則抱著囡囡進了王雨柔的病房。

王雨柔身子高挑，肌膚白皙，五官更是精緻得要命，分佈的恰到好處。

以前剛結婚的時候，誰不羨慕自己娶到一個美嬌妻。

他也曾疼著，哄著。

可偏偏，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大家的打趣和戲謔下，疼愛沒了，變成了大男子主義的虛榮。

越是人多的時候，他就越要對她非打即罵來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

於是這樣一來二去，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如今的小柔眼睛凹陷，臉色蠟黃，下巴尖尖的，渾身更是沒有幾兩肉。

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都過去了！

他會用餘生來疼她愛她，不讓她受半點兒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