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 121 章
「莉莉絲,哦,是的,莉莉絲。」格歐費茵笑了,手中的劍依然對準了莉莉絲,「殺死魔獸的女巫莉莉絲,刺傷王子的魔女莉莉絲,詛咒了國王的莉莉絲,整個科爾里奇國都貼滿了你的通緝令,而你卻敢帶著魔法師出現在一位伯爵夫人面前?」
「您說得沒錯,格歐費茵女士,我本應該更加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您面前的,正因為您說得那些小小的麻煩,我才不得不做了一些失禮的偽裝,」莉莉絲把手放在胸口,行禮,「但是我相信,您作為多爾恩城主人,會寬恕我的冒失--因為我們是貿易夥伴。」
「不。」格歐費茵說,「多爾恩城的主人是索爾伯爵,我只是他的代理。」
莉莉絲彎起嘴角:「夫人,您與多爾恩城的關係,就如同我與卡俄斯。」
格歐費茵挑起了眉毛,然後收劍入鞘:「有趣,讓我看看吧,你會和我談些什麼。」
另外幾個夥伴離開之後,房間內只剩下了莉莉絲與格歐費茵。
「真不錯,你突然報出自己的名字,你的同伴們卻沒有驚慌失措。」格歐費茵將劍掛回牆上,「坐吧,孩子。」
莉莉絲坐了下來,她發現桌子上放著兩個茶杯。
這不奇怪,畢竟格歐費茵並沒有因為莉莉絲忽然說出卡俄斯的名字而驚訝。
也許她們進城的同時,這位女士就掌握了她們的行蹤。
「嘗嘗這個茶。」格歐費茵為莉莉絲倒了一杯茶,「我很喜歡它的味道。」
莉莉絲端起茶杯,當清新的茶香鑽入她的鼻腔時,她有些恍惚。
格歐費茵並沒有在意她這小小的晃神,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吧,莉莉絲,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想和您合作,格歐費茵女士。」莉莉絲開誠布公地說,「我需要得到許多礦石,作為交換,卡俄斯會為多爾恩城提供物資和糧食,並與這裡發展更多的商業交互。」
「是的,這兩年卡俄斯一直與我們交易,收購我們的礦石,」格歐費茵說,「但是多爾恩城掌握整個科爾里奇國的礦脈,與我們交易的商隊不只一家。」
「我了解到的似乎與此有些出入,格歐費茵女士,」莉莉絲從懷中掏出一個本子,「在這段日子裡,我對很多城鎮做了考察,據我了解,不少城鎮的鐵器滯銷,甚至有些商家的鐵器已經生鏽,這說明社會對銅、鐵礦石的需求下降,所以我猜測,多爾恩城也許會想要擴展其他的道路來解決堆積的礦石?所以,如果出現一個能收購礦石和成品,並為多爾恩提供各種貿易的合作夥伴,對您來說應該不是壞事。」
「哦,你還做了功課,在這一點,你倒是比那個魔法協會莽撞的傢伙強多了。」格歐費茵話鋒一轉,「但是,比起銅、鐵礦,絢爛的寶石才能換得更多的金幣。」
「您知道的,格歐費茵女士。」莉莉絲直視她的眼睛,「寶石換不來糧食。」
「怎麼會呢,金幣會買來糧食。」
「格歐費茵女士,鐵器滯銷的原因是因為農夫們一心種植『深藍』,『深藍』比糧食更加值錢,也更加嬌貴,而貴族們為了減少這種植物在收割時損耗,規定農夫們必須親手採摘深藍的花朵,當採摘深藍的報酬大於種植土地的時候,很多人都放棄了農田。」
「你了解的很多啊。」
「神殿的圖書館里,有對這種植物的介紹。」莉莉絲說,「而它生長的地區,與盛產糧食的地區重合。」
「聽說你曾被關進神殿,看來你沒有浪費那段時光。」格歐費茵笑了,「但是莉莉絲,當農民不再種田,世道就會越來越亂,武器可以成為人們防身的必需品,人們也許不再需要收穫的鐮刀,但他們會需要劍和刀。」
「格歐費茵女士,刀劍無眼,它們可以砍向平民,也可以砍向貴族。」
「哦,所以呢?」
「我在尋找一條可以通向光明的出路,」莉莉絲說,「格歐費茵女士,聰明如您,應該不難想到,這兩年的糧食欠收和飢荒並不是天災,而是人禍。這兩年各個地方的糧食價格都在上漲,現在春耕已經過去,大多數農田依然在荒廢,若是有一天,其他城市自顧不暇,多爾恩城又該怎樣保證糧食的供給?」
「這就是卡俄斯從兩年前就開始收購糧食的原因?」格歐費茵聳了聳了肩,「但是莉莉絲,你能想到這一點,別人也能想到。多爾恩城的糧倉並沒有你想的那麼貧瘠。」
「您說得沒錯,格歐費茵女士,我自然相信您早就想到了這點,並早已開始屯糧,」莉莉絲說,「但是若『深藍』永無止境,那麼糧食總有吃完的一天……如果要製造刀和劍,我希望它們能握在自己手裡。」
「……」格歐費茵看向莉莉絲,笑了,「哦,孩子,你的野心可真大。」
「謝謝您,女士,這是個很好的誇獎。」
「近一年間,我們和卡俄斯之間確實有過不少商業合作……」格歐費茵站了起來,款款走向大門:「好吧,那我和伯爵商量一下。」
「沒有這個必要,格歐費茵女士,畢竟索爾伯爵已經病重不醒,昏迷多年了。」
背後響起的聲音讓格歐費茵停下了腳步。
「而且,您的兒子……哦,這點也是從神殿的文冊中看到的,那裡面記錄了每年在神殿祈禱的貴族的姓名。所有貴族都是神殿虔誠的信徒,但是您的幾個兒子,總是在持續祈禱十幾年後就停住了。」莉莉絲看著手中的茶杯,淺褐色的茶水輕輕地蕩漾,「如果我的推論沒有錯的話,他們都沒有活過20歲,我很遺憾,格歐費茵女士,這實在是令人惋惜。但值得開心的是,您的女兒還在。」
格歐費茵完美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莉莉絲,你……」
「其實我還查了整個索爾伯爵的家族名單,發現這個家族的男性總是英年早逝,根據神官的說法,這是『索爾伯爵家族的詛咒』--很久以前索爾伯爵的祖先得罪了一個邪惡的女巫,於是女巫詛咒了他家族所有的男性。」
「莉莉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很無禮!」
「格歐費茵女士,您的丈夫算是家族中的一個奇迹了,他活得比所有人都久,甚至神官還說這是因為索爾伯爵家的虔誠感動了班布爾神--雖然他們沒辦法解釋為什麼您的兒子為什麼會早逝。」
格歐費茵皺眉:「神官說是因為女巫又詛咒了我的兒子。」
「神殿可以用神學解釋一切,但是女士,您請過不少醫生,對於事情的真相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實際上……」莉莉絲抬起頭,「這是家族病吧。」
格歐費茵歪著頭,眯起眼睛,細細地看著莉莉絲:「莉莉絲,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竟然開始挑釁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這就是你作為商人的素養?」
「這不是挑釁,」莉莉絲說,「格歐費茵女士,我對你毫無惡意,我只是厭倦了勾心鬥角,想開誠布公地和您談談。您已經掌控多爾恩城許多年,但這是因為索爾伯爵還活著,而您的兒子又已經去世,所有人都以為您是索爾伯爵的代理人。若是有一天,索爾伯爵去世,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呢?」
當索爾伯爵去世,格歐費茵會成為一個有錢的寡婦。
一個掌握科爾里奇國主要礦山的有錢的寡婦。
貴族們會對此趨之若鶩。
即使她想要保持單身,國王也不會允許,如果她一直不結婚,國王就會為她指婚。
到時候,她的一切都會被奪走。
房間內陷入安靜,格歐費茵站在距離莉莉絲幾米的地方,用銳利的眼神看向她。
而後者也毫不遮掩地回視她。
「莉莉絲,」格歐費茵說,「我一直很奇怪,在費爾頓城時,你有美好的前途,你是公爵的女兒,你與王子訂婚,你甚至曾經是聖女……但你卻放棄了所有靠山,走上了一條最艱難的路。」
「不穩定的靠山只是一種幻想,美夢隨時可以破碎,我只是提前戳破了那個虛無的泡泡。」莉莉絲回答,「格歐費茵女士,有時候,最艱難的那條路,才是真正的活路。」
「哦,有意思,你果然是卡俄斯的主人,這兩年我和卡俄斯做了不少交易。」格歐費茵重新坐回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赫卡特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在老本森還在世的時候,我曾經見過她。老本森曾經感慨過,這個孫女比起不爭氣的維德,不知道要機靈多少倍,如果她是男人,那麼即使自己以後去了天堂,也不用再為本森家操心。」
「她不需要是個男人。」莉莉絲說,「她本身就很棒。」
「哈哈哈,沒錯。」格歐費茵笑道,「別人都說老本森是個開明的人,但我覺得他只不過是個老頑固,如果辛苦打下的產業不交給有能力的人,那麼再大的商業帝國也會瞬間坍塌。」
她放下茶杯:「維德·本森似乎做了一筆可笑的礦山交易,幾乎被騙走全部財產,那個蠢貨甚至還跑來多爾恩城大鬧,只因為他覺得我參與了這場交易。」
「我猜他沒有得到好下場,是么?」
「當然,他低估了我的能力,也低估了我的閱歷。」格歐費茵揚起嘴角,「像他那樣順風順水的毛頭小子,是難以想象我在這些年中,是如何支撐起多爾恩城的。」
「您很厲害,女士。」
「我把這句誇獎還給你,莉莉絲。」格歐費茵說,「你們很聰明,既沒有讓維德那個小子彈盡糧絕,又透露出足夠的信息讓維德對哈倫·希爾緊追不捨,這才使得哈倫·希爾一度想把這個麻煩拋給掌管了礦山的我。但這個麻煩真的很容易再拋回去,畢竟維德不會承認自己的愚蠢,也不會改變對女人的輕視,他只會更加憎恨哈倫·希爾。」
看來對於格歐費茵來說,使出一點小手段,讓維德重新去找哈倫·希爾的麻煩肯定比想象中還要簡單。
莉莉絲說:「格歐費茵女士,看來您什麼都知道。」
「那是當然的,莉莉絲。」格歐費茵說,「那麼讓我猜猜,你既然帶了魔法師過來,那麼你想要的肯定不止是鐵礦和銅礦,還有魔法協會那群人也在窺伺的碎魔法石是么?」
「不,格歐費茵女士。」莉莉絲說,「我想要的,還有利利群山的魔法石礦。」
格歐費茵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她愣了幾秒,然後捂住額頭,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天哪,莉莉絲,你可真是令我驚訝!」
莉莉絲平靜地看著她,直到她笑完。
「莉莉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格歐費茵壓低了聲音,「利利群山的魔法石礦是專供皇室和高級貴族的高純度礦石,產量有限。」
「格歐費茵女士,也許有這麼一種可能--索爾伯爵家族為了自己的利益,隱瞞了真實的礦產量。」
「擅動它們可是死罪。」
「我已經是通緝犯了。」
「但我不是,我是伯爵夫人。」
「不,您可以不是伯爵夫人,您是格歐費茵女士。而且據我所知,您的女兒卡珊德拉也是個直覺出色的商人。」
「……」格歐費茵的表情變得嚴肅,「莉莉絲,你確實捨棄了之前的路,但你現在做得已經夠好了,你的財產足以令你一生一世衣食無憂。別人苦苦追尋的財富、地位、名譽、愛情你都曾經擁有,卻又一一割捨……孩子,你究竟想要什麼?」
「格歐費茵女士,大家都希望看見骯髒的淤泥里開出花朵,但如果淤泥里只能開出一朵花,那麼,若是那朵花凋零了,一切就會恢復原樣,再美的花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莉莉絲深深地看向格歐費茵的眸子,「而我想看見的是,整片大地能長出一片茁壯的,難以撼動的森林,樹木的根深扎在堅固的土地,哪怕有一天,最高的樹倒了,森林也依然存在,枝繁葉茂,欣欣向榮。」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格歐費茵直視著面前的年輕女人,愣了許久。
這位年過半百的女人臉上露出了百感交集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像傷感又像欣慰。
之後,她用一種回憶一般的表情說道:「孩子,你大概不知道,當卡珊德拉誕生時,我有多麼高興,我覺得我終於有了可以脫離索爾伯爵家詛咒的孩子--她才是我真正的孩子,真正的後代。」
格歐費茵的臉上慢慢揚起笑容:「所以,我也希望她不是一吹即倒的花,而是一棵可以抵禦風吹雨打的樹。」
莉莉絲的眼眶有些發熱:「是的,女士,她一定可以的。」
「好吧。」格歐費茵說,「具體的細節我們需要慢慢商議敲定,你得在這裡住幾天。」
她望向窗戶:「把你的同伴們也叫進城吧,在礦山露宿可不是一個好主意。」
莉莉絲起身:「謝謝您,那我就此告辭。」
在她離開前,格歐費茵忽然問道:「孩子,你喜歡這個茶么?」
莉莉絲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我喜歡這個茶,裡面有我母親的味道。」
在她的記憶里,母親尼莫西妮總是坐在窗邊,端著帶有同樣香氣的茶看向遠方。
「是嗎,真不錯,這確實是通恩的茶。」格歐費茵看向桌上的毛線鳥,「年輕時,尼莫西妮就非常喜歡它。」
說完,她歪了歪頭,笑了:「哦,還有,莉莉絲,你一直在用我的名字稱呼我,我很喜歡這一點。」
當莉莉絲和貝斯蒂她們離開索爾伯爵府時,格歐費茵站在二樓會客室的窗前,手中拿著那隻手工編織的毛線鳥。
只有莉莉絲跟在身邊時,弗朗西斯才能從格歐費茵那裡拿到利利群山的魔法石礦,這是女主角的劇情助力特權之一。
而這個特權來自於尼莫西妮和格歐費茵的過去。
在莉莉絲小時候,尼莫西妮曾經不止一次和女兒講過自己的童年與少女時代的故事。
那些故事裡有一個叫做充滿活力的女孩,她調皮又聰明,總帶著體弱的尼莫西妮到處探險。
她們提起裙擺去湖裡捉魚,一旦滑倒就弄得渾身濕漉漉,她們偷摘土豆架火烤,烤得兩人一臉灰。
她們在夏天偷偷溜出來看星星,冬天借著月色堆雪人。
每當她們滿身狼狽,被家裡人逮回家時,都會挨一頓臭罵,說她們的行為配不上她們的身份。
可一旦訓斥他們的人離開,兩個女孩就會偷偷地笑成一團。
後來尼莫西妮嫁給阿博特公爵,離開家鄉時,那個女孩一邊追著馬車一邊喊著她的名字。
追著馬車的她哭得聲嘶力竭。
坐在馬車裡的她捂著嘴泣不成聲。
再後來,那個女孩也嫁給了一個富有的,掌管礦山的伯爵。
這是兩段被世人稱讚的高攀的好婚姻。
直到尼莫西妮生命的終結,她們再也沒有相見。
莉莉絲仰起頭,看向二樓的窗戶。
格歐費茵正看著她。
這個目光莉莉絲非常熟悉。
無論她來到索爾伯爵府多少次,她都不曾從格歐費茵眼中看到過敵意。
甚至在她失足墮崖后,她在追上來的格歐費茵眼中看到深切的痛楚。
那時候,她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很多輪以後,她才知道,很久以前,母親口中的那個親密的朋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