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當知道莉莉絲說的「喝酒」只是在房間里喝紅酒的時候，多琳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您要帶我去酒館呢。」

莉莉絲坐在自己房間的陽台，笑道：「你怎麼會那麼想呢。」

「因為小姐你總做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多琳拿起紅酒杯，為莉莉絲倒紅酒。

「不是出格的事嗎？」

「對，」多琳笑了，「是出格的事。」

莉莉絲也笑了：「坐吧，多琳，今天我們一起喝酒。」

「好。」多琳乖巧地坐了下來，拿起酒杯，「我還從來沒有喝過紅酒呢，原來只在宴會上看大家喝，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紅酒是什麼味道。」

「是嗎？」莉莉絲搖晃著紅酒杯，「那你嘗嘗。」

多琳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後皺起眉：「好難喝。」

「和你想的不一樣吧？」

「是的，」多琳說，「我原來以為這個會很好喝，因為它出現在各種華麗的宴會上，裝在美麗的杯子里，被雍容華貴的貴族們拿在手裡。」

「很多東西，只是看起來美好。」

「是吧？是吧……」多琳摩挲著酒杯，「宴會也和我想的不一樣，我原本以為，我會穿上漂亮的裙子，參加宴會，然後被英俊的貴族，甚至是王子看見，我們會陷入愛河，然後一直幸福，但是真實的宴會卻不是這樣，沒有人會看向我，也沒有人邀請我，我甚至連一支舞都沒跳過。」

天已經完全黑了，星星在天空閃爍，月亮清亮而皎潔。

莉莉絲在月色中站了起來。

她彎下腰，對多琳伸出手：「那麼，美麗的小姐，雖然現在沒有音樂，但是能請你和我跳一支舞嗎？」

多琳驚訝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匆忙地放下酒杯，她有些糾結地摳著自己的手指：「可、可是，我已經快要把舞步忘得差不多了……不，我沒怎麼學過跳舞，我只偷偷練過，我跳得不好。」

「沒關係。」莉莉絲抬頭，笑道，「我也不是很熟悉男步。」

「那麼……」多琳小心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莉莉絲手上，「好吧。」

「來吧，」莉莉絲一手握住了多琳的手，另一隻手攬住了多琳的腰，「我教你，按照我說的節奏跳。」

這不是華麗的舞會現場，沒有樂師的演奏，也沒有華麗的水晶燈，和觥籌交錯的貴族們。

只有兩個女人，在夜色里轉著圈，跳著舞。

「一嗒嗒，二嗒嗒……」

旋轉，舞動，好像真的有音樂在耳邊。

「三嗒嗒，四嗒嗒……」

魔法燈將少女的影子的投射在牆上。

……

幻想中的舞曲結束了。

莉莉絲彎下腰：「非常榮幸與您共舞，多琳小姐。」

多琳也拉起了自己的女僕裙，像模像樣地回禮：「十分感謝您的邀請，莉莉絲小姐。」

當她們直起身體時，都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她們樂不可支，一邊笑一邊倒在了床上，然後笑著對視。

多琳擦著笑出來的眼淚：「小姐，我們，哈哈哈，我們還真的是有模有樣。」

「那有什麼，」莉莉絲說，「那些貴族們也是在裝模作樣。」

「小姐，你真不像個貴族。」

「是嗎？」

「不，不應該這樣說，」多琳說，「你像個真正的貴族。」

「多琳，貴族只是一個身份，不要為它賦予太多的意義。」莉莉絲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可是小姐，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多琳看著莉莉絲，認真地說，「我很感謝你。」

莉莉絲知道她在說什麼，早上之後，她一直避開了這個話題，但是現在多琳自己主動提起了。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莉莉絲說，「你變堅強了，多琳。」

「是啊，原來的我可能會隨波逐流，跟著他離開，我為什麼會這麼選呢……」多琳喃喃道，「大概是因為，你帶我去見了赫卡特小姐吧，所以，所以我才會這麼選。」

「你後悔嗎？」

「我不知道。」多琳說，「我應該不會後悔吧，但是世間總有公道，這讓我鬆了口氣。」

莉莉絲忽然笑了：「多琳，你覺得早上發生的一切，是因為世間有公道嗎？」

「不是么？」

「天哪，多琳，」莉莉絲用手捂住了臉，「我的小多琳，你怎麼這麼天真。你仔細想想管家和女僕長說出的每句話，你想想人們的議論，你在阿博特公爵府待了七年了，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為人，而約克才來了一年。你覺得，大家對你們的評論是公道的嗎？」

「我並沒有得罪他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

「管家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他的工作，事情越大，對他越不利，越麻煩，所以他想快速結束這件事。女僕長是嫉妒你的位置，想打壓你。而旁觀者們，有人不想得罪管家和女僕長，有人想看到女人被毆打凌|辱，有人想看到一個感人又團圓的愛情，也有人單純想看熱鬧。」莉莉絲說，「大家心裡都知道真相，只是他們不想說出來，畢竟解決一件事的最快的做法，並不是尋求真相，而是讓那個弱小的人閉嘴。」

「處理沒有攻擊性的你，比處理滿口謊言且有攻擊性的約克更簡單，得罪約克有可能被報復，得罪你卻不會，所以即使你是冤枉的，只要把錯推給你，大家就可以回歸虛假的和平。」

「和平的獻祭品不是真相，而是你。」

多琳咬了咬嘴唇，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一直覺得大家都是好人……」

「不，多琳，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會懦弱、會膽怯，美德故事之所以被人傳頌，是因為它們少見，自私軟弱欺軟怕硬明哲保身才是很多人求生的常態。」

「可是，可是事情最後還是解決了，典當行的人過來作證了，大家看清了真相……」

「多琳。」莉莉絲說，「今天早上，約克雖然滿嘴謊言，但是他只說了一句實話。」

莉莉絲看著多琳的眼睛：「他確實沒去過柯姆典當行。」

多琳愣住了，好半晌才問：「這、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在別的典當行當掉那個銀胸針的。」

柯姆典當行確實是莉莉絲開的，但是事情怎麼可能那麼湊巧，約克就拿著阿博特公爵府的銀胸針，去莉莉絲開的典當行賣，然後又被典當行的人記下？

銀胸針是典當行的店長交換情報時，被赫卡特發現，買下的。

然後莉莉絲將它放在了自己的珠寶店裡，帶著多琳去看。

「所以……」多琳問，「小姐，你說了謊，那個證人也是假的？」

「原本那個典當行的員工早就忘記他的長相了，也不願意出來作證。」莉莉絲說，「那麼多琳，你告訴我，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怎麼自證清白？你要怎麼反駁他對你的誣陷？」

「你要怎麼證明不是你讓他賣掉胸針的？你要怎麼叫醒一批明知道你的品行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站在你對立面的人？」

多琳沉默了，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上午的恐懼再次席捲了她的全身。

她拚命地辯解，但是聲音微弱，無人聽信。

當她憤怒時，所有人都在看熱鬧。

是啊，她愚蠢又天真，她相信公平，相信公正。

那時公平和公正並沒有降臨在她身上。

約克誣陷她時，她無所適從，百口莫辯，無計可施。

她憤怒，痛苦，無力。

她不明白為什麼大家不站在她的一方。

沒有人為她說話，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反思自己。

是我做的不夠好嗎？

是我不夠善良，對別人不夠寬容嗎？

可是按照莉莉絲的說法，沒有人為她說話，恰恰是因為她平時太善良，太寬容、太……懦弱了。

女僕長不止一次挑她的刺，也有人把自己的工作推給她做。

她都默默忍下了。

她甚至還把莉莉絲給她的東西分給大家。

她原本以為這樣大家就會喜歡她。

卻沒有想到，自己無底線的討好和寬容，讓大家覺得她可以容忍一切。

包括污衊和侮辱。

「當我趴在地上的時候，」多琳顫抖著說，「我曾經向班布爾神祈禱，希望他能救我。」

當人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的時候，只能隨波逐流的時候，就會向神祈禱，希望神能夠幫助自己。

莉莉絲說：「他不會救你。」

「對，」多琳的眼睛模糊了。「是小姐救了我。」

「救了你的不是我，」莉莉絲說，「是『公爵小姐』的名號，鞭子和劍，還有我的產業。」

假如莉莉絲不是公爵小姐，僕人們不會聽她的話。

假如沒有鞭子和劍震懾眾人，所謂的氣勢看起來就會像個笑話。

假如沒有事先布局的產業，就沒辦法給約克致命一擊。

「多琳，救你的不是神，是權力，武器和錢。」莉莉絲重複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他們的公平可能成為你的不公，所以如果想要貫徹符合你自己標準的公平與正義，實現自己的理念，那你就需要權力、武器和錢。」

「天哪……小姐，你太厲害了，」多琳用手臂擋住眼睛，「我從來沒想到過這些事，我像是活在夢裡一樣，天哪，真難以置信，我忽然覺得我自己像個傻子，什麼都不懂。」

她遮住眼睛的袖子很快就濕了：「我怎麼那麼傻，我太傻了……他是一個那樣的人，他一直在算計我，可我卻陷了進去，我那麼珍惜他，我把他送給我的花，夾在本子里做成了乾花，還有他送我的黃色發卡，我也好好地收著……我怎麼那麼傻……像個白痴一樣。」

「你還給他買了那麼多東西。」莉莉絲說，「我後悔了，我應該先把他剝光，再扔出去。」

多琳「呵」地笑了一聲，這一聲笑帶著她遮著眼睛的手臂都震了一下。

笑完之後，多琳沉默了很久。

莉莉絲也沒有說話。

房間里只能聽到多琳帶著鼻音的呼吸聲。

然後，多琳忽然問道：「小姐，愛情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