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後來垂垂老矣,大雪封天
光耀。
我們的王朝病了。
……
君光耀披著墨黑色的大氅,扭過頭,艱難地睜開了紅腫的眼睛,訥訥地望著墳前吹風倒酒的沈寧。
沈寧將半壺酒,灑倒在了地上,祭奠東墓園的戰友。
「將軍。」君光耀哽咽地開口。
「嗯?」
沈寧偏頭看來,唇角銜著清淺的笑。
一縷鬢髮,被風掀起,恰好拂在君光耀的臉上。
酥酥麻麻的癢,最是安撫人心。
「我不想等著王朝的康復。」少年忽而說道。
沈寧淡淡挑眉。
君光耀猛地站了起來,身上的大氅掉落在了墳邊。
他激昂地說:「我要親自來治好它。」
沈寧莞爾而笑,眉眼愈發的柔和。
當君光耀朝她看來的時候,神情卻是驟然一變,驀地喝道:「把衣服給本將穿好。」
「是!」
君光耀啞著聲線,卻用儘力氣扯著嗓子喊。
隨即乖乖地裹著大氅,瑟縮地蜷在了墳邊問:「將軍還有吩咐嗎?」
「喝酒。」
「是!」
君光耀提起酒壺,猛地大喝。
他是個不勝酒力的人,因而看著痛飲的沈寧,眼裡露出了熾烈的狂熱之色。
沈將軍不愧是女中豪傑,這等酒量,是他萬萬比不上的。
不多時,帶來東墓園的酒,都被二人喝了個精光。
沈大宗師帶著追風逐電來時,便看到——
沈寧面露緋紅之色,與面紅耳赤腦袋發暈的君光耀勾肩搭背地跪在了甄遠的墓碑前,一人接著一句默契地說:仟韆仦哾
「皇天在上。」
「厚土在下。」
「我——沈寧(君光耀),特拜關二爺之墓,願義結金蘭。」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
追風見狀,驚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去,張大的嘴彷彿都能塞下一個鵝蛋了。
「大宗師,你看,沈將軍認了個弟…………妹?」追風試探性地問,說到最後,舌頭都在嘴裡打結了。
逐電面無表情,而在眼角餘光掃向沈大宗師的時候,看到了男人面具下不自覺地一抹笑,像是看到了跨越千山萬水之後,仍然覺得美好的景緻。
逐電想。
如若尊上有軟肋的話,定然是那個叫做沈寧的女子。
「光耀啊。」
沈寧勾著君光耀的肩膀說,「好妹妹,以後我就是你大哥了,受委屈了,儘管跟大哥說。」
說著,還拍了拍胸脯,似要顯示出自己的魁梧雄壯。
君光耀扯著嗓子大哭,「關公,我們姐妹情比金堅,天地可鑒,你定要保佑我們。」
他哭得像個孩子,就要去抱著沈寧。
側邊卻是驟然衍生了冷寒的風。
只見他抱到了一副冷冰冰的鐵軀。
他仰頭看去。
只看到面具折射出的月光,好似一盞眾生酒。
君光耀嚎啕大哭,「大哥,你長高了,還更硬了。」
硬邦邦的身子。
不喜歡。
逐電趕緊過來,和追風一前一後把君光耀給扛了起來。
追風迷茫地問:「送去哪裡?」
君家都被抄了,總不能讓沈將軍的好妹妹流落街頭吧。
送去沈家也不合適。
追風思考頗久,頭腦風暴。
逐電面無表情道:「暗部。」
當務之急,是給尊上留出趁人之危……啊呸,是談情說愛的機會才對。
追風邊抬邊走邊又說:「感情不是沈將軍多了個好妹妹,是我們多了。」
逐電:「知道星源村的人為何多是長壽嗎?」
追風:「為何?」
逐電:「因為他們的話很少。」
追風:「…………?」
東墓園裡,男人正在思考,該怎麼把沈寧帶出去。
是扛的。
抱的。
又或者是其他。
思考良久,便選擇了背。
原因無他。
只因為這兩日,讓追風買了許多才子佳人的書。
書上有一段最浪漫的故事。
便是那公子背著小姐,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
後來垂垂老矣。
背著年邁的她從醫館里出來。
大雪封天。
妻子死在他的背上。
沈大宗師背了會兒,又覺得這個故事浪漫則矣,卻是不大吉祥。
正欲換個姿勢,怎料背後的女子,如八爪魚般,將他緊緊地纏抱。
「光耀。」
她又低低地喊。
滿身的酒氣,很香。
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香。
只是喊出來的名字,讓男人不大滿意。
「雲澈。」他固執地糾正道。
「雲澈。」
沈寧趴在他的背上,格外的有安全感,神志模糊地跟著喊。
男人背著她剛走出了東墓園,唇邊的笑愈發濃郁了。
沈寧又喊:「妹妹,不要怕,有大哥在。」
沈大宗師驟然間笑容凝固,面具下的臉色差到了極致,眼神里略帶幾分殺氣威勢,惱怒地瞪著前方的空氣。
此時此刻,路過的狗都是有罪的,都得被他瞪上兩眼方才罷休。
「光耀,好好做人,做人總比做狗要輕鬆。」
罷了。
王府的狗,比做人快樂。
喝醉酒的沈將軍,少了幾分清冷,話總是格外的多。
男人許是鬱悶她或將又吐露出什麼類似於妹妹的話,便頓足回首,怎料女子抱著他的脖頸,胡亂之下咬住了他的唇,先是淺嘗輒止,復又食髓知味,直到他渾身如同如打熱了的鐵塊。
沈寧還要繼續,男人卻是撇過了臉,滿身都是刺骨的寒氣。
背著沈寧行走在長街。
一路上,心緒都很複雜。
一會兒想。
沈將軍是不是要如從前那般,親完不認賬,第二日如沒事人般。
一會兒又想。
在這一刻里,沈將軍微醺的眼裡,親的是他燕雲澈,還是她的好妹妹君光耀?
雜七雜八的想法一同充斥著腦子,沈大宗師比日理萬機的帝王還要忙上許多。
走到沈府,他正欲要熟稔地翻過院牆,把沈寧給送回清幽堂。
就見沈驚風站在牆角邊上等候,像是早便知曉沈寧會來。
沈大宗師停下了腳步。
沈驚風伸出手接過了沈寧。
「小寧酒量不好,酒品也差,辛苦大宗師幫忙送一程了。」
「應該的。」沈大宗師說道。
「大宗師畢竟是外人,怎能是理所當然的?」
沈驚風扛著自家妹妹,看著男人微微一笑。
男人抿唇,默然不語。
這沒有名分的人,說話就是沒有底氣。
腹誹之際,心裡鬱悶更甚。
「沈大宗師。」
沈驚風忽而盯著男人的眼睛,認真地道:
「我妹妹休過一次夫,我不想讓她休第二次。」
「不是不能休,是休夫簡單,但一個人,要反覆從陰影里走出來,縱強大如她,亦會崩潰。」
「她辛苦要擺出從前的陰影,世上卻總是有人,不辭辛苦,翻山越嶺來到她面前,只為了提醒她回頭看那個陰影,恨不得如跗骨之蛆一樣纏著她。」
「她從不是軟弱之人,她不會逃避,更不會後悔,她只會接受陰影,再從陰影里走出去。」
「這一段路,不長,卻很難走。」
「我就這一個妹妹了。」
「不盼望她大富大貴,我只願她平安順遂,一生喜樂,只要這樣。」
「請大宗師好好的想一想,婚姻和感情,都不是兒戲,更不容兒戲。」
沈驚風說完,便帶著沈寧準備回府。
他與沈寧,都有一段不愉快的婚姻。
且是不同的不愉快。
他怕了。
沈大宗師在原地站了很久,吹了半夜的冷風。
等到黎明破曉,曙光照耀的時候,便邁開了有些發僵的雙腿,離開了這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