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昌伯府
大魏朝,仁宗中期,京城永昌伯爵府。
椒蘭院正方內傳出壓抑的痛呼,伯爵府二房夫人金氏正在經歷生產,腹中疼痛越來越重,金氏算是能忍,此刻也滿頭大汗,慘叫連連。
屋外,趙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手握佛珠,不止默誦佛經,任由桌上的茶水涼透也不沾一口,顯然等得心焦。
只是她年事已高,等得久了,額頭便冒出細汗來。
永昌伯爵夫人劉氏見了,忙勸道:「母親,雖已入秋,這天氣卻還熱,婦人產子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不如母親先回去歇一歇,媳婦在這邊盯著就是。」
趙老夫人卻搖頭道:「不看著孩子出生,我不放心。」
「這可是你二弟唯一的骨血,絕不容有半點差錯。」
劉氏臉色不變,點頭道:「既然如此,母親不如用一些茶水點心,若不然時辰久了,身體哪裡吃得消,二郎自來孝順,若是他還在,定然也見不得母親這般憂心。」
趙老夫人聽了,這才嘆了口氣點頭應下。
丫鬟們迅速重新上了茶水點心,都是溫度剛好,吃起來也方便的。
趙老夫人嘗了幾口,又說道:「你也吃一些。」
「最近正忙著祭祖,家中諸事繁雜,作為當家主母原本就分身乏術,偏偏老二家的不爭氣,在這當頭髮動了。」
劉氏知道老夫人這話一是體恤,二也是為金氏開脫,忙笑道:「母親這是哪裡的話,這原本就是媳婦該做的,再說生孩子的時辰天註定,哪能怪到弟妹頭上去。」
「你慣來是個懂事的,最知道體諒人。」趙老夫人滿意的誇了一句。
劉氏剛要說什麼,卻被裡頭一聲慘叫打斷。
她眉頭微蹙,面露擔憂,朝著趙老夫人看去,果然見她神色也有些不好。
劉氏忙安慰道:「母親,弟妹雖剛滿九月,但也算足月了,且有產婆和太醫伺候,定然能安安穩穩產下小侄兒。」
趙老夫人摩挲著佛珠:「若能母子平安,信女再不求其他,來日定會為佛祖塑造金身,還請佛祖保佑。」
「是啊,只要母子平安,弟妹後半生也算有了依靠。」劉氏說道。
屋子裡頭,兩個產婆滿頭大汗,倒是比產婦更要狼狽:「宮口已經開了,怎麼還不見動靜。」
「胎位是正的。」
「胎兒大了些,怕是卡住了。」
大丫鬟珍珠急得火燒眉毛,連聲問道:「兩位嬤嬤還請想想法子,只要母子平安,到時候定有重謝。」
產婆皺眉道:「二夫人明明才剛九月,怎麼摸著這胎兒有些過大。」
金氏雖痛苦難忍,卻也聽見產婆的話,掙扎出聲:「怪我怕虧著孩子,日日進補,如今反倒是不好生了。」
珍珠忙道:「夫人,快別說話耗費力氣,您再喝幾口參湯,小少爺很快便能落地。」
金氏勉強喝了兩口,便搖頭拒絕,實在是喝不下去。
原以為官人去世那時,她已經體會過一次刺骨之痛,再不怕其他,誰料到跟生孩子比起來,竟是小巫見大巫。
又過了一個時辰,金氏只覺得自己死去活來,孩子偏偏還沒出來。
這下子連產婆都慌了:「這麼下去不行,二夫人若是脫力,孩子和大人都會有危險。」
「那怎麼辦?」珍珠急得直哭。
產婆收拾好床褥:「先請太醫進來看看。」
門外的趙氏婆媳見請進了太醫,便知道情況不好,忍不住跟著擔憂。
趙老夫人念誦佛經的速度更快了,劉氏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滿臉焦心的往裡看。
偏偏生孩子這事兒,旁人的擔憂也無濟於事。
一直候在隔壁的太醫被帶進來,等看見產婦臉色慘白,他忙上前查看,這一看就皺眉:「胎兒過大,夫人的骨架又小,若這麼下去怕是會一屍兩命。」
珍珠自己還是個未經人事的丫鬟,聽見這話身體一軟,竟是拿不出主意來。
產婆對視一眼:「不如出去問問趙老夫人和伯爵夫人的主意。」
「不行不行,太醫,請您一定要保住我家夫人性命,其他的,其他的都好說。」珍珠跪著求道。
她心知杜明,金氏腹中的孩子,是已經過世的趙二郎唯一遺腹子,不用想也知道趙老夫人會選什麼。
太醫無奈道:「這孩子生不出來,大人定然也是保不住的。」
至於損傷孩子的法子,在場眾人都知道永昌伯爵府的情況,心知肚明趙家絕不會同意。
金氏忍著疼痛,奄奄問道:「太醫是否有法子能讓孩子安全出生?若有就用吧,不必顧惜我的性命。」
珍珠訥訥喊了一聲夫人。
金氏抓住她的手:「好珍珠,這是我與官人的孩子,也是我的性命。」
珍珠一串串眼淚往下掉,卻再也沒有阻攔。
太醫又說:「老夫有一法子,能讓夫人在短時間內聚力,只是生產過後,或有損傷,不過只要好好調養,十年八年或許還能養回來。」
金氏慘笑道:「自古以來婦人產子,就沒有不損傷身體的,太醫不必顧慮。」
太醫點頭,立馬打開隨身藥箱,取出裡頭的金針和藥瓶來。
能被永昌伯府早早的請來候著,這位太醫擅長婦科,一出手果然不凡,藥丸搭配著金針,很快將金氏的力氣再一次激了起來。
「看到頭了,夫人用力啊!」兩個產婆也都拿出看家本事。
金氏死死咬住口中毛巾,只覺得渾身一松。
孩子終於出生,旁邊的產婆卻是一愣,只見那孩子渾身發紫。
金氏吐出毛巾,連聲喊道:「怎麼了,我的孩子呢?他怎麼不哭?」
產婆反應過來,迅速抱起孩子又是拍背,又是按摩,那孩子卻悄無聲息。
「這,這孩子怕是不成了!」產婆臉色慘然。
「先讓老夫看看。」太醫忙道。
他一上手:「還有救,都讓開!」
金氏顧不得產後脫力的身體,抓著珍珠起身去看,只此刻眼前發黑,哪裡看得清孩子到底如何。
「珍珠,快幫我看看孩子怎麼樣了!」
珍珠連忙安慰道:「小少爺沒事,太醫說了他沒事。」
「哇……」
終於,一聲啼哭響起,屋內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珍珠大笑道:「夫人你聽,小少爺哭得多大聲。」
金氏聽見了真真切切的哭聲,撐著的那口氣頓時散了,渾身一軟,徹底暈了過去。
自然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兩位產婆對視一眼,這才伸手檢查了一下那孩子的身體,確保無誤才用熱水輕輕擦拭乾凈,用早就準備好的襁褓包了,抱著出去。
「恭喜老夫人,伯夫人,母子均安,是個八斤的大胖小子。」
從白日等到黑夜,一直到了第二日凌晨,趙老夫人精神不濟,只靠心底的執念撐著。
如今乍見幼孫,歡喜異常:「好好好,都有賞。」
說完便伸手去接那孩子,等看清那孩子的模樣卻怔住了,眼眶泛著淚光。
劉氏也是滿臉歡喜,多問了幾句金氏如何,轉身瞧見婆婆的模樣心底疑惑,等靠近一看卻是瞭然。
剛出生的孩子通常不大好看,可金氏這兒子在胎中養的極好,雖然皮膚也是紅彤彤的,依稀卻能看得出那五官眉目,與已逝的二郎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趙家二郎可是名滿京城,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劉氏忍不住誇道:「這孩子長得真好,等大了,定又是翩翩少郎君。」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趙老夫人臉上的喜色反倒是淡了一些:「抱回去吧,別讓孩子受了風。」
伸手貼了貼孩子的額頭,稚嫩柔軟的皮膚,讓趙老夫人心生柔軟。
她又看向劉氏:「這孩子父親早逝,偏又出生在盂蘭盆節,出生又有些不順堂,怕他八字輕不好養活,等駿兒回來,就由他這個伯父來取名,也好壓一壓。」
「是,母親。」劉氏自然是應下。
「我也有些乏了,這邊就交給你了。」趙老夫人留下一句話,在張嬤嬤的攙扶下離開了。
劉氏一路送了趙老夫人離開,這才轉身回來,熬了一夜,她臉上也有些疲倦。
她身邊的奶嬤嬤瞧著心疼,勸道:「夫人,二房都生完了,母子均安,老夫人都回去歇著了,不如咱們也回屋歇一歇。」
「況且今日是盂蘭盆節,伯爺那邊還在祭祖,後頭有的是事情等著夫人料理,這樣下去怎麼熬得住?」
劉氏卻搖頭道:「二弟妹院子里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我總要留下來一一叮囑了才放心。」
「九十九步都走了,不能差了這一步。」見劉嬤嬤還要勸她,劉氏低聲道。
劉嬤嬤一聽,果然不在說什麼,只是幫著劉氏主持裡外。
上一刻,趙雲安還沉浸在墜機的黑暗中。
下一刻,他卻變成了一個嗷嗷大哭的小嬰兒。
沒等他弄清楚情況,自己就在幾個人手中過了一圈,再一次回到了金氏的屋內。
早早準備好的嬰兒床派上了用場。
劉氏又進來看了一回,只是金氏還昏睡著,倒是說不上話。
金氏發動的突然,院子里也沒住進奶娘,劉氏已經派人去請,此刻又交代丫鬟們:
「都仔細著些,好好看顧七少爺和二夫人,誰要是敢偷女干耍滑,不用老夫人開口,我就能做主打發出去賣了。」
安頓好母子倆,劉氏也有些撐不住,趕緊回去歇著。
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珍珠陪在金氏身邊,心底反覆念著太醫留下的話,生怕錯過夫人產後生病。
趙雲安躺在小床里,整個人都被包成了一團,只兩隻手露在外頭,很快就昏昏欲睡起來。
驀的,趙雲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一雙手從嬰兒床上探入,竟是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