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年(1)
盛夏酷暑,正午時分。灼rì炙烤著大地,沒有一分惜憐之意。古木老柳濃密的yīn綠里,蟬聲不知趣地聒噪不停。這個少年人愈覺得這個季節,甚為惱人!
少年正坐在路邊的青石上歇腳。腳上的麻鞋因長途的跋涉磨損了大半,身上的麻衣亦滿是塵sè。手上的破碗里還盛著少許沒喝完的井水。
遠處隱隱傳來輕柔細婉的彈奏聲,少年側著耳朵悄悄地聽著。每次聽到樂聲,他都自心底感嘆世間的奇妙!他的手指不自主地隨著曲調在腿上敲打起來。
這時,少年忽地長長嘆了口氣,他不想聽完這一曲才上路。因為曲子完了,再想聽,卻不知人家會不會接著彈下去。方自起身,幾聲怪笑從那邊傳來。
「劉二,這小曲可是你娘撥的么?」
「嘿嘿嘿,高老大真會說笑!這曲子是李員外家千金的一雙膩手撥出來的。不過這小曲若是跟那李千金的模樣兒一比嘛,我劉二還是愛看她那人兒的模樣兒。」
「他nai的,你小子總算有點見識!那rì在廟會上見到那李家小娘,果是夠口兒。我見了之後,全身都癢。當晚便去找了奉net苑的婉茹小蕩婦,狠狠幹了一宿。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嘿,高老大當真是神人!我聽說,這奉net苑的姑娘們對您可是又愛又怕的。您若去了,找了哪個姑娘陪睡,那個姑娘必定一兩rì都出不了房門。嘿嘿,但若她們有幾rì瞧不見您吶,還真想得死去活來的。高,高哇!」
「哈哈,哈哈哈,好小子,耳目倒挺靈光。他nai的,一說起這李小娘,老子今晚又得去奉net苑了!不成,不成,不成啊。」
「高老大,怎麼不成了?」
「那奉net苑的所有蕩婦,老子都睡過了。可睡完了,還是會想起那李小娘。」
「高老大,這有何難處?哪rì咱們約齊兄弟,夜裡翻進李家,將那李千金綁去山上破屋,讓高老大舒服舒服!」
「妙極,妙極。睡哪個都不頂用,偏得睡這小膩婦。便是如此,便是如此。哈哈,哈哈哈。不過,咱們需得商量個好法,別叫人瞧出是咱們眾弟兄乾的。」
「極是,極是啊...」
那被稱作「高老大」的丑漢與那喚作「劉二」的呆漢正自大搖大擺地「高談闊論」,卻見路旁一個衣衫破舊、面目清秀的少年,雙眉倒豎,對著他們瞪視。
那劉二揚聲道:「你這賤婦養的乞丐,瞪你爹呢!」
那高老大大笑道:「妙哇,這小乞丐有兩個爹。一個姓劉,一個姓高。哈哈,哈哈哈!」
少年雙目一閃,現出凶意。
高老大丑目一翻,與劉二來到少年身前。盯住他臉,哈哈大笑起來。劉二不知他笑什麼,也自跟著嘿嘿。高老大止住笑聲,指著少年道:「劉二,你果然是他爹,你看他這雙牛眼,簡直跟你一模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老大正自笑得開心時,聲音突地僵住。劉二一雙呆眼睜得老大,瞪著高老大的心口。赫然一把匕,插在上面!
「劉二,高老大笑完了,該你笑了。」少年的聲音如此溫柔,可聽在劉二的耳中,卻如厲鬼索魂一般!
少年的手往回一抽,高老大萎倒地上,殷紅的鮮血染紅了一片土路。劉二再也站立不住,「噗」的一聲,跪倒在地,哭叫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少年慢聲道:「劉二,誰是我爹?」
劉二驚聲道:「誰是你爹?大爺,小的不認得你爹。啊,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噼噼啪啪狠抽起自己的耳刮子來。
少年鄙聲道:「滾!」
那劉二磕頭不迭,哭道:「多謝大爺,多謝大爺......」連滾帶爬,飛也似地跑了。還不時回頭,生怕少年會追上去。
少年見他回頭,心道:「這廝若叫得幫手來追我便糟了。」一念到此,忙把沾了血的匕在土路上拭凈,收到袖內。一頭扎進路旁樹林,向鎮外奔去。
蟬聲仍在聒噪。
夏rì的天變幻無常,驕耳的雷聲炸響了天際。少年停下腳步,又往回望了望,確定沒人追來。將麻衣抻著檢視了一番,只肩袖處濺了些血點,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積聚的烏雲,嘴角溢出一道淺笑。
風愈來愈猛,斗大的雨滴始墜空鑿落,瞬息傾成漂泊之勢。少年以手遮面,施施走在濛濃的水氣之中。過了約莫一炷香光景,道路愈覺泥滑難走,正邁著窄步兒前行,隱約見到前面一座孤廟,於風雨中挺立。
少年走近一看,原是一處廢廟,殘損的木門只虛掩著,忙推開進去。內里更見昏暗,少年關上門,甩了甩手,將臉上雨水抹了抹,眯著眼睛打量堂內景象。
他眼睛還未適應黑暗,一時看不真切。只覺四壁徒然,只堂中佛像位置黑乎乎一片似有事物。驀地一道閃電劃過,竟是一個高聳的背影立在那裡!
緊接著一個爆雷響起,少年握緊了匕,抱拳道:「打擾。」那高大的背影並不轉身,也不答話,只靜靜地立在那兒。少年這時已能辨識堂內物事,原來那背影正立對著廟內供奉的佛像,那佛像也如這孤廟一般殘損破舊。
少年怕那高大的背影是在沉思冥想,只悄聲走到一邊將濕衣褪下擰水。褲腿濕冷冷地貼在肉上雖不舒服,但此間已有他人在側,也只好先任它如此。
少年見衣上血跡已被沖刷乾淨,穿回身上。把褲腿攥了攥水,靠牆坐下,除了鞋子立在一邊滴水。他看了看那高大的背影與窗外大雨,便將手支著臉合眼小憩。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說道:「小兄弟,人生的真義何在?」少年聽者聲音深徊正遠,jīng神大振。張眼瞧去,卻是那高大的背影。這時雨亦小了許多。
少年起身道:「人生自天,如川澗之流。或行千里之遙,閱海之廣;或沉百丈之勢,享潭之深。不論何者,皆因造化。」
那高大背影轉過身來,少年一見之下,驚在當場:只見這大漢鐵眉棱目,高鼻闊口,氣溢非凡,宇貫當世。真箇兒百年難遇真英雄!
這大漢轉身來看少年:雖是破衣爛衫麻裹身,卻是儒秀其內,威現眉宇,氣正身清,流華自溢。真箇兒百年不見好男兒!
二人目光自空一碰,相對大笑。
少年抱拳道:「小子姓雲名水凝,敢問好漢如何稱呼?」
大漢亦抱拳道:「在下姓牧名一,今rì能與小兄弟在此不期而遇,實屬緣分。我又與小兄弟一見如故,不如你我兄弟相稱!」
少年雲水凝大喜道:「我一個落魄小子,能與牧大哥這般的英雄人物以兄弟相稱,真是三世修來的!大哥受小弟一拜!」說著單腿拜將下去。
大漢牧一伸手托住道:「賢弟莫隨俗禮。此處荒郊野外,賢弟是要去哪?
雲水凝道:「不瞞大哥說,晌午時候,小弟在西邊鎮上宰了一個地痞,現下只是亂走。」接著將前事簡略說了一遍。
牧一點頭道:「殺得好,此類未開化的蠻人,死了才是乾淨!」
雲水凝喜道:「大哥說得甚是!」
二人相視而笑。
牧一突地揚手做個「止」勢,說道:「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