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雪無情(四)
流雲大師禮道:「道長過獎了。」
左暮丘等人與還施子朝相過,都恭恭謹謹地問安。還施子外號有還有施,好打抱不平,愛管閑事的脾氣天下知聞。這四人都是崆峒子侄輩,不知什麼緣故在此爭吵,正好排解一番。
那趙師兄生得一副國字臉,聲音四平八穩。朗聲道:「左師兄和師妹私自下山,不知有何要緊事情。掌門師伯也瞞在鼓裡。」
左暮丘不甘示弱,笑道:「在下偶然間探得此魔消息,與師妹來到長白,盼能為武林略盡棉力。兩位師弟來到此處,左某添一強助,亦是歡喜不勝。」
趙師兄又是一哼,那慕容師弟低聲罵道:「假仁假義。」左暮丘聽了,假作不聞。
還施子捋須長笑,原來是兒女情事,倒是不便多言。
歐陽風急忙張羅,陡然來了這許多人,不免手慌腳亂。冷不防宋荊衣一瞪,一壺酒給摔了。趙師兄離得近,手指連環如電,酒壺拈在掌中。
左暮丘譏刺道:「趙師弟指力深厚,不愧千劫神指之名。在江湖上的威望,恐怕比師父還高了。」一番譏諷令趙雪鳴滿臉通紅,作聲不得。
慕容驚拍案道:「你這小人,眼裡可還有師父師伯?」
趙雪鳴道:「師弟,別和姓左的一般見識。」畢竟這客棧里尚有許多峨眉、武當弟子,同門自己爭吵也就罷了,說到動刀動劍,未免給人看笑話。崆峒立派百年,掌門師伯和流雲大師、還施道長都是知交,還是得顧及掌門師伯的臉面。
這三人好似對頭般,其實是真正的同門師兄弟。左暮丘最長,是掌門周康大弟子。使軟鞭的刁蠻女子周飛桐是周康的掌上明珠,二人自小青梅竹馬,日久生情,卻遭周康反對。屢次對左暮丘嚴詞訓誡,都是飛桐苦苦哀求,才能化險為夷。飛桐心疼師哥處境,二人連夜私奔。左暮丘探得本門對頭行蹤,與飛桐趕上長白,希望能將功折罪,讓師父認他這個女婿。
千劫指趙雪鳴和渡天神劍慕容驚都是一指老人之徒。一指老人是周康的師弟,以指法聞名於世,創出千劫指不世絕學。千劫指指法千劫,綿密不絕,乃是崆峒最高深的武學之一。
一指老人身故之時,慕容驚年紀幼小,尚未起始修練千劫指。左暮丘雖覬覦千劫指絕學,也不敢逾越師門分際。因此這門武功只有趙雪鳴得到真傳。
周康年事已高,掌門之位卻屬意趙雪鳴。趙、左二人時起衝突,加上周飛桐、慕容驚各擁立一方,四人名為同門,實已分做兩家。
歐陽風手執酒壺,替眾人添了回酒。答地一聲,柴房傳出了聲響,歐陽風聽了眉頭一皺,是那饞嘴的貓兒罷,等會兒去給點雜碎飯菜。天寒地凍,那貓兒恐怕餓了好幾日啦。
趙老闆才幫熱炕添過柴火,回頭便見一位紫衣少女走進來。這少女十分俏麗動人,褪下軟貂裘衣,便朝左暮丘一笑。
周飛桐斥道:「你這妖女,作什麼瞧我左師哥。」
左暮丘阻道:「師妹不得無禮。這是華山派朱師妹,先前師父差我到華山辦事,朝相過的。」
周飛桐自知失言,神態訥訥。
紫衣少女拉起周飛桐的手,笑道:「妹子朱盈盈,跟周師姊賠不是。師姊跟我坐一道罷。」
說話間,又來了中年書生和五個劍客。朱盈盈收起調皮神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朝中年書生道:「爹爹。」
崆峒、峨眉諸人見華山掌門朱先生,亦紛紛拱手拜見。
朱先生褪下寒衣,直驅還施子處。扇子一搖,沈吟道:「還施老道,咱們這次是兵分多路好,還是一齊上去,來個人多勢眾?」
還施皺眉道:「各有各的好處。雪山漫漫,倘若兵分多路,自然容易發現魔頭蹤跡,只是……。那魔頭不好對付啊。我們單打獨鬥,誰是他的對手?」
朱先生道:「道長認為,咱們一道兒去的好。」
還施子點頭道:「不錯。」
朱全又問道:「不知流雲大師有何高見?」
流雲皺眉道:「各打各的,我們都不是魔頭的對手。我贊成還施道長的意見。」
朱全摺扇一揮,道:「好。就一塊兒走。事不宜遲,我們問問這客棧的娘子如何上山罷。」問明了上山路徑,划謀策略,定下各門派搜索的範圍。分派妥當,便各領弟子行事。
眾人依次會過帳,走了個乾淨,只剩那跛腳駝子在炕邊熟睡。
歐陽風捧著酒轉到廚房,還沒踏進門,萬小元已經拿匕首架住她的頸子。
歐陽風頰邊汗珠滴落,斥道:「兀那道姑,摸進我家廚房作什麼?要偷要搶便去,扎地拿刀子傷人。」
萬小元低聲道:「別作聲,快燒壺水,再拿幾個熱包子來。若叫別人發覺,便割了你腦袋。」
歐陽風假作害怕,尋思這道姑是什麼來路,角落傳來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道:「萬姑娘……別……別傷她。」
歐陽風一呆,回頭只見方采寒靠在灶旁,一雙手凍成紫青,鮮血染紅了白衫。歐陽風腦門轟地巨響,啞啞說不出話來,心中吶喊著,怎麼是他。
一切都明白了,歐陽風的淚水滑過頰邊,他受傷這麼重,難怪武當、峨眉、崆峒都來了。這些人趕到長白山,全是為了取他的性命來著。是啊,放眼當今武林,誰能一舉驚動武當、華山、峨眉。
歐陽風蠻靴一跺,怒道:「這個死沒良心的,動不動就殺人放火,怎麼不幹脆死了。要我救你不救?」
方采寒氣息微弱,輕喚道:「風……風兒……」便再無半點聲音,臉色蒼白得宛若僵死。
歐陽風摸著他的臉,柔聲道:「要不救你,可又不成。你平日燒得好香,遇上了姑娘,我可就倒了八輩子的楣。」
萬小元也不是蠢人,見兩人對答神色,原來這客棧的娘子和這魔頭竟然相識。看來也是武林中人,生怕給人察覺自己的身份,崑崙派的萬小元竟然救了劍魔性命,這話傳揚出去還要做人不要。便撤了匕首,偷偷喚了梨花便走。
方采寒身上碗大的傷口有七八處,早沒了活人氣息。歐陽風讓他躺在自己卧榻,又生了熱炕取暖。
歐陽風喚道:「張嬤嬤。張嬤嬤。」張嬤嬤年事已高,是奶著歐陽風長大的。見到方采寒,神情古怪。喜呼道:「小姐萬幸。」
趙老闆揀了一隻肥雞,佐以陳年好酒,燉出一鍋好肉。舀起一碗,便送入房內。方采寒睡卧暖炕之上,或許是身子暖了,臉頰慢慢現出血色,只是神智仍然昏迷,還未能醒來言語。
歐陽風舀一匙湯汁喂入。男子劇咳起來,咳出一團鮮血,點點滴落衣襟。歐陽風衣袖沾了血,手指摸去,溫溫滑滑。呆了一呆,挽起袖子拭淚,卻將臉上也染紅了,索性放聲大哭。
哭上一陣,歐陽風怒道:「姑娘好心讓你喝湯,你不識好歹,將我衣衫弄髒了。要怎生賠我?」
方采寒仍然昏迷若死,歐陽風將門帶上,倚在門邊發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
長白風雪無情,說來便來。雪不住地飄,歐陽風坐在房前,掩面而泣。雪花落在她的秀髮,冰霜結上她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