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噩夢·其1
「十二月……」
「長流水……」
遙遠的地方,有個女人在唱些什麼。
像是古戲劇的唱腔。
青源順著歌聲,推開一扇朱紅的門,走進裡面。
這是一棟戲樓。
從一樓到二樓包廂,賓客皆已入座。
大樓正中的空檔處,擺著一座戲台,正有好戲開演。
鑼鼓喧天,二胡悠揚。
滿堂的硃紅色,更襯得氣氛熱鬧……男女老少,無不專心致志地看戲,同時交頭接耳,其樂融融。
青源渾渾噩噩地向前走,便來到戲台前的首座。
第一排正中央恰好有個空位,彷彿就是專門為他空著的。
他便坐下來,認真聽戲。
「十二月,長流水。」
「仙途末路,武道復興~」
「地龍通脈,大開玄牝……」
「尊駕正是天命所歸……」
戲台正中央,一個花旦扮相的女子,正慢悠悠唱著台詞。
不知為何,明明是初見,對方還畫了臉譜……
可青源總覺得這女戲子莫名的眼熟。
在哪見過她?
也許是錯覺。
「小女生來命苦也,誤入歧途遭嫉怨。」
「天災人禍接相連,一家滿門遭刑冤……」
女子一邊唱著,一邊退到后。
唱著唱著,她反牽了另一名武生,走到戲台中央,令他做了主角。
二人一番對戲,彷彿彼此有些情愫,又有恩怨。
「館青絲,結髮緣……」
「生機所迫,反把忠良陷。」
「愧不敢言,情不敢念。」
「是非曲直終有報……冥冥中,自有天命牽。」
「……終有一日重相見,重相見~~~」
男女對唱,各自起舞。
二胡聲起,長袖紛飛……
一曲終了時,那武生驟然回頭,目光死死盯住了青源,面色一厲——
唰!
他向自己面上一抹,那張白臉譜驟然消失。
什麼!?
見到那武生的真容,青源駭然。
那臉譜之下……分明是「我」的臉!
是我前世的臉!
「你——」
青源正想站起來質問,卻發現身體不能動,又口不能言。
他再仔細一看,卻發現自己身體早已變化。
原來,「我」並不是「青源」。
「我」的四肢骨瘦如柴,沒有皮肉,關節儘是軸承……
更有幾根半透明的細線,從身體四肢牽引而出,延伸到不可見的天空。
我……我竟是個木偶!?
一股久違的毛骨悚然感,瞬間湧上心頭。
青源急忙左右去看,妄圖求助於其它看戲的賓客……
可周圍哪還有活人?
那滿堂滿座,諸般熱鬧場景,頃刻間消失不見。
從二樓到一樓,座位上的男女老少,分明是一個個的泥塑木偶!
此刻,在天空絲線的操縱下,它們不約而同,都轉過了腦袋,用那未點睛的木頭死魚眼看了過來——
天地頃刻間一暗。
「啊啊啊!!!」
青源從乾草堆中驚醒。
沉沉夜色中,不遠處,兩顆大樹樹梢上,「虞姬」和「霸王」正癱坐在原地,歪著腦袋看著他。
「沒事的,沒事的……」
青源捂著額頭,自我安慰著。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自打學了這門詭異的傀儡術以來,
類似情況就時有出現。
夜半鬼敲門,三更做噩夢,也是常有之事。
踢踏踢踏……
此刻,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驚動了樹梢上的人偶。
與之心神相連的青源也耳朵一動,有所察覺。
真巧,這會兒有人來了。
看來那魔女說的倒是沒錯,還真有人來找我?
不,是來找她……何月嬋。
「醒醒,何小姐,有人來了。」
青源回頭拍了拍身邊人,叫醒了與他「同床共枕」的何月嬋。
「有五六個人,都騎著馬,像是來接我們的。」
「記住,從現在起,別和任何人提起有關那魔女的事。」
「我知道。」
何月嬋瑟瑟縮縮地起身,又點點頭。
踢踏踢踏……
很快,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隊人馬在樹林中探出了身影。
篝火的光芒在夜裡實在惹人注目,他們找過來並不困難。
領隊起身躍下馬,向青源拱手行禮:「小源公子,我等救援來遲,讓你受苦了。」
青源也敷衍地還禮:「不必這般,青六,你們能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他嘴裡這樣說,心中仍有些奇怪。
家裡幾位哥哥,那便宜父親,都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對,才不會派人幫忙。
所以這封魔隊不是來救我的,那他們本來的任務是什麼?封魔隊都是賜姓青的家兵,他們的任務該不會簡單到哪裡去。
不等青源多想,青六已經把目光移向了一邊坐著的何月嬋。
「小源公子,這位是?」
「她是江梨鎮除了我以外唯一的倖存者。她姓何,名月嬋。」
青源簡單地說道。
何月嬋微微點頭行禮。
聽見了她的名字,青六目光一緊,就想走上前問些什麼。
青源揮手打斷道:
「有什麼事回族裡再說吧。我們儘早出發,遲則生變。」
「……公子說的是,我們這便出發。」
青六點點頭,便示意身後的人讓出一匹馬來,分給青源與何月嬋共騎,眾人便準備上路。
撲!
這時,某樣沉重的東西從馬背上落了下來。
那東西緩緩蠕動著敦實的身體,向這邊緩緩爬過來,正是被捆成粽子的何俞。
他眼睛半閉,嘴裡還在念叨著:
「月嬋……是月嬋嗎?」
「我的小女兒……」
「爹爹?!」
何月嬋眼睛一亮,面孔頓時有了喜色。
她提起裙子便要跑去。
「等等!」
青源將她攔了下來。
「別去,他已染魔。安全起見,你最好別和他有什麼接觸……」
雖然只瞟了一眼,但青源頃刻便看出了何俞身上的魔氣。再加上他身上五花大綁的繩索和符紙,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只是見面說說話……也不能么?」何月嬋咬著嘴唇。
父女二人便這樣遠遠相望。
何俞努力蠕動著身體,想再靠近些,卻只動彈了一點點。
「嗯?」
青源吸了吸鼻子,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
這不會是……
他想起了什麼,便運氣將陰瞳的能力開到最大,然後看了何俞一眼。接著,他渾身一個激靈,捂住了雙眼,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
青源右手握住了刀柄,冷汗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青六,這人染魔幾時了?」
「至少十個時辰,已經沒救了。若不是三長老命我們盡量活捉,我早就動手殺了。公子,他一直喊著要見女兒,會不會……有問題?」
「小心。」
青源低聲道,並努力向四周的封魔隊成員使眼色。
就在二人對話時,何俞已爬到女兒身前,嘴裡的口水已經淌了出來,還在小聲嘀咕著什麼。見父親這副落魄邋遢的模樣,何月嬋也忍不住蹲下身,借著火光看清了他的臉。
她突然後退一步。
不,熟悉的父親絕不是這樣的——那蒼白的面孔爬滿了青黑的血管,眼球一片黑暗,如同降世的惡鬼一般!而且,我印象中的父親沒有這麼胖!
何俞仍自顧自地爬動著。他瞪大了全黑的眼球,尖利地喊道:
「月嬋月嬋,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你一直是最好,最好的……」
「祭皿!」
這尖銳的聲音彷彿突然刺穿了耳膜,讓周圍的所有人都神魂刺痛,有瞬間的停滯!
咔啦——
何俞身軀膨脹,將束縛身體的繩索寸寸崩裂,身上貼的符咒也盡數自燃起來!
他面孔扭曲,嘴角誇張裂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那腮幫子一鼓,口中便吐出一條粗如兒臂的觸手,向何月嬋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