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非此即彼
在我以前的印象中,我認為警察的工作就是打擊違法犯罪,罪與非罪界限是法律規定好了的,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對罪犯就應該嫉惡如仇,堅決打擊處理。
幹了一段時間的工作后,我的這種理念似乎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記得我值班的一個晚上,在燒烤攤旁邊發生了一次故意傷害案,經了解,系何濱海被張文旭故意傷害。
張文旭與何濱海系好友,張文旭父親82歲,母親體弱多病,張文旭曾因盜竊罪入獄,其出獄后一直無業,家中父母由兄弟姐妹出錢、張文旭出力負責照料,張文旭因無經濟來源被評為貧困戶。何濱海自父母因車禍離世,一直是孤兒,因為沒有文化,又無經濟來源被評為「五保護」。因二人身世相似,惺惺相惜,平時二人又常常一起在聊天喝酒,所以二人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案發當日,因張文旭在一路邊燒烤攤吃燒烤的時候看見何濱海路過,便說請何濱海吃燒烤。何濱海點了幾串土豆片和兩串烤肉后,燒烤店老闆稱一共20元錢,於是轉身叫張文旭付錢。張文旭覺得何濱海20元點這麼一少的東西太貴了,就說你點貴了,我不付錢。兩人因此發生爭執引發打架,打架過程中張文旭將何濱海扭摔在地導致腓骨骨折。
案發後,路人報警,出警的同事將何濱海送至醫院就醫。在做完初步檢查后,何濱海沒錢交醫療費,醫院打電話給我們派出所請聯繫家屬,我們告知其是孤兒沒有家屬。
我們受理案件后,負責對案件調查處理。去醫院對何濱海的傷勢進行了解,並對其製作詢問筆錄,當場將傷情鑒定聘請書送達何濱海,並告知其權利義務。但何濱海堅持先不走程序,他後期看張文旭的態度。後來了解到由於沒錢交醫療費,醫院並沒有立即進行手術治療,醫院已經聯繫街道工作人員幫助其申請費用,由街道墊付相關醫療費。
大約過了兩個星期,醫院才為其做了手術。期間我去過兩次醫院,何濱海都稱讓我們不要處理張文旭,他要看對方的態度才確定追不追究對方責任。由於看到他的臉很腫又發黑,擔心傷情達到輕傷案件,我們便再次告知何濱海希望配合法醫作鑒定。
何濱海告訴我們,受傷期間,由於沒錢請護工,又無親人,張文旭就負責給他送飯,還悉心照顧他。張文旭每天在家給癱瘓的父親和年邁的母親做好飯後,才有時間來醫院照顧他。何濱海覺得張文旭的境遇也不容易,所以不想送他進監獄。「送他進去后他的父母沒人照顧啊。」這是何濱海對我們說得最多的話。
我為難了,這個案子走完程序后,嫌疑人張文旭很有可能會面臨處罰,處罰后張文旭的母親怎麼辦,何濱海又怎麼辦。我第一次陷入沉思:法律是有溫度的,法律不應該是非此即彼的文字遊戲。
後來我向所領導彙報了這個事情處罰了對雙方當事人的影響和取得的社會效果,不處罰又有損法律權威。我提出了我的想法,所領導同意了我的思路,讓我組織雙方當事人進行調解。
後來依雙方當事人申請,我對這起案件進行了治安調解,由張文旭補償何濱海500元人民幣,這500元還是張文旭找其姐姐借的,張文旭自願照顧何濱海飲食起居一個月。至此,該案在我冒著風險的情況下進行了調解結案。
之所以冒著風險,是因為在別人看來,一個打斷腓骨的案件,由於被害人放棄鑒定,我組織雙方進行了調解,以對方補償500元結案。
我也感謝所領導,在我彙報以後,所領導同意對該案進行調解結案,達到了雙方當事人利益最大化。也讓我想起同事講過一個笑話,所里的民警遇到事情處理不了找所領導彙報,所領導回復「依法處理」。
這件事也讓我明白,從事這個工作不一定是非黑即白和非此即彼,總有具體的情況是需要用具體的方法去對待和處理的。
非此即彼的界限是一把雙刃劍,當公正的天平過於傾向於一邊時,即有人只想著自保。我從一開始的時候出警就只記得帶單警裝備,手銬、警棍、催淚噴射劑一樣不少,到現在我出警必須檢查執法記錄儀,這才是自我保護的王牌武器。打擊違法犯罪的同時,注意保護好自己,爭取做到防督察、防信訪、防有理說不清,穿上這身衣服,就註定和無賴地痞流氓打交道,有時候真的只有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