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家

人都要死了，錢財對於周燊來說已經是身外物，可是他還要為奶奶今後的生活著想。

有錢，才能讓別人照顧。

沒錢，百日床前無孝子。

因為周燊昨天沒接電話，項目經理本來準備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可是當周燊拿出檢查報告單的時候，項目經理立刻把嗓子眼的話生生咽了回去，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安慰著他，並且以前所未見的速度幫他辦理了離職手續。

而且這個月是按照整月工資發放，包括績效獎、加班費、之前拖欠的項目獎金等等，一分都沒有少發給他。

臨走的時候，還親自把他送到電梯口，目送著他離開。

周燊老家在魔都隔壁的東江省淮江市，距離魔都四百多公里。

下午三點半，周燊拎著行李箱出了淮江市高鐵站南站。

隨後坐上提前預約的網約車，直奔淮江市下面的新陽縣臨淮鎮小周村。

周燊坐在後座上，看著道路兩旁飛速倒退的行道樹剪影，內心裏面變得越來越緊張忐忑。

他不知道回去后該怎麼面對奶奶。

要是奶奶知道唯一的大孫子幾個月後也要離開人世了，她該多傷心啊？

「哎……」

想到那樣的畫面，周燊不由得黯然神傷，深深嘆息了一聲。

半個小時後車子進入了臨淮鎮區域，道路兩邊都是一幢幢新農村小別墅，環境優雅、樹木成蔭。

他們這邊的小別墅都是農村養老房，很便宜，兩層120平方帶個小院子大概十五六萬塊錢，三層180平方的也就二十萬塊錢。

不過買的人很少，年輕人都去了大城市，即使結婚買房也去新陽縣以及淮江市裡面買。

順著寬敞的水泥路又往前開了不到兩公里左右，網約車左拐進了小周村裡面，停在了一棟二層小別墅面前。

他家幾年前的老房子也拆遷了，平方抵平方，額外又給村裡補償四萬多塊錢，拿了一套120平方的小戶型房子。

在手機上支付了車費后，周燊下車打開後備區，想把箱子拎出來。

結果用力過猛，右腹部肝區位置猛然間一陣抽搐，疼得他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暈倒在地。

駕駛位上的司機，從後視鏡裡面看到周燊扶著車尾箱遲遲沒有反應，好奇之下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當看到周燊捂著胸口，面露痛苦之色，不由得問道：「怎麼啦，你沒事吧？」

周燊捂著胸口搖搖頭。

司機幫他把行李箱拿出來放在地上，隨後趕緊開車離開了。

周燊扶著行李箱緩了口氣，等那股劇烈的刺痛漸漸消失后，然後才拉著行李箱緩緩朝院門口走去。

門口的牆根下本來應該種綠植或花草的花圃裡面，種了很多蔬菜，大蔥、白菜、萵苣、韭菜，牆側面還搭了架子，種了四季豆、黃瓜、番茄等等。

不僅是他家，周圍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是如此。

農村人的種菜技能是深入骨髓的，屋前屋后不重點菜，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聽到門外面行李箱滑輪發出的聲音，屋裡面正在疊衣服的周燊奶奶張秀娥，站起來朝門口看了眼，當看到是大孫子回來了，頓時驚喜不已。

「大燊，你回來啦！」

小老太太喊了一句，連忙迎接了出來。

大燊用普通話讀起來有些拗口，但是用他們當地方言說起來，和「大孫」一個讀法，很親昵。

周燊開心的伸手摟住身高不足一米六、還有些駝背的小老太太，開心的叫道：「奶奶！我想死你了。」

說著低頭在奶奶花白的頭頂上狠狠親吻了幾口。

小老太太伸手拽過周燊手裡面的拉杆箱，笑容滿面的嗔怪道：「回來都不提前告訴奶奶一聲，還說想奶奶。」

「想給您一個驚喜啊……」

周燊臉上笑得陽光燦爛，只是眉宇間閃過一絲痛苦。

……

大孫子回來了，小老太太晚上燒了很多菜，有魚有肉有瓜果蔬菜，還殺了一隻下雞蛋的老母雞。

新農村小別墅不讓搭棚子養雞，小老太太於是把放雜物的小院子一側改造成了雞籠，裡面養了七八隻老母雞，平時可以吃點新鮮雞蛋，多餘的還能拿出去賣了換點錢買油鹽醬醋。

除了雞蛋，小老太太也會把吃不掉的蔬菜折好裝到小三輪裡面，騎到鎮上的菜市場門口擺攤賣掉。

其實周燊每個月都會匯錢給小老太太，她不缺錢，只是勤儉節約的習慣使然罷了。

周燊小口小口的吃著，細嚼慢咽。

米飯蔬菜還有雞豬魚肉都用牙齒磨碎了才吞咽進肚子裡面。

用湯勺喝湯的時候都要吹開上面的油花，看清楚湯裡面沒有碎骨頭才敢喝下去。

一旁的小老太太雖然心有疑惑，為什麼以往吃飯狼吞虎咽的大孫子，現在跟個小姑娘一樣慢慢吞吞的？

但是大孫子回來的喜悅蓋過了心底的疑惑，沒有去細問。

而是問起了周燊女朋友章子涵。

「大燊，你和小涵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呃……」

周燊想和之前一樣，找個借口先敷衍過去，等過幾天早說。

可是看到奶奶殷切期望的目光，他實在不忍心撒謊，於是沉默了一下說道：「奶奶，我和子涵分手了。」

出乎周燊的意料，小老太太聞言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甚至都沒有問為什麼分手，只是安慰道：「沒事的，分就分了，我家大燊這麼優秀，以後肯定能找到更優秀的女孩子。」

周燊看著奶奶平淡且慈祥的面孔，心裡不由得一暖。

這個沒什麼文化的小老太太，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勇敢以及善解人意。

接下來周燊和奶奶聊起了家長里短。

吃過晚飯之後，門口傳來了喊聲。

是隔壁鄰居老太，叫周燊奶奶去鎮上跳廣場舞的。

看到周燊回來了，隔壁老太進來聊了幾句，然後便催促著他奶奶趕快走。

周燊奶奶一開始不願意去，想留在家裡陪大孫子，但是在隔壁老太的勸說下，再加上周燊也說跟著一塊去，於是便摘下圍裙鎖好門。

出門坐上隔壁老太的老頭樂，朝著兩公裡外的鎮中心駛去。

隔壁老太六十幾歲，老頭樂開的賊溜，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人群裡面穿梭著。

臨淮鎮處於淮江市下轄的三縣交匯之地，每天過路車客很多，人來車往。

很快隔壁老太便熟門熟路的把車開到了原鎮中心小學。

鎮中心小學搬遷到鎮北了，留下來的建築物作為鎮政府的辦事處以及老年活動中心，而水泥操場則由鎮裡面出資鋪上了塑膠面。

一半作為籃球場，一半作為老年廣場舞場地。

此時場地上空的LED燈柱亮起，燈火通明，籃球場上打籃球的人很多，而另外一邊廣場舞場地上，也聚集了很多中老年人。

周燊跟著老個老太太來到了廣場舞場地。

他以前沒注意，今天才發現，廣場舞場地上，居然也分為了好幾個「派系」。

有慢節奏的老年廣場舞，有烈度適中的中年廣場舞和交誼舞，還有快節奏的小婦女廣場舞。

每個方陣前面放一個大喇叭。

而他奶奶和隔壁老太自然是屬於老年人方陣。

看著奶奶和一群老太太熟悉的打著招呼，然後跟著舞蹈擺動手腳，周燊臉上也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不過笑著笑著，他的眼眶不由濕潤了起來。

周燊背過身擦擦眼角，朝著學校北面的河岸邊健身器材區走去。

樹蔭的燈光下，有人在下象棋，有人在打牌，還有的在操練單雙杠，或拍打或撞擊樹木，而且全是老年人，伸手十分矯健，看得周燊這個年輕人十分汗顏，同時也是萬分羨慕。

曾幾何時，他也像這些老年人一樣身手矯捷啊，如今不過才而立之年，卻已經步履蹣跚，病入膏肓了，想想真是諷刺。

周燊走到正在用後背撞擊樹木的老頭旁邊，隨口問到：「老爹，這個撞樹有什麼講究嗎？」

老頭笑呵呵的說：「當然是健身嘍。」

周燊疑惑道：「撞樹還能健身啊？誰說的啊？」

老頭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從傳統醫學角度上說，用後背撞樹可以疏通經絡、扶正驅邪；

從現代醫學角度上看，撞擊後背也可以放鬆脊柱兩側骶脊肌，改善局部血液循環，增加人體的免疫力。

長期鍛煉後背撞樹有緩解頸肩腰背痛、咳嗽咳痰、消化不良等功效。」

「噢噢噢！」

周燊連連點頭。

他本來還認為這些老頭是封建迷信，不懂瞎練的，可是人家道理講的一套一套的，讓他啞口無言。

又跟老頭聊了幾分鐘，發現人家懂得真多，不僅知道各種經絡學知識，而且對科學養生知識也是了解的很深，知道什麼叫過猶不及，適可而止。

周燊聽得汗顏不已，發現自己真是無知了。

恨不得也跟著老頭一塊撞兩下樹。

可惜，想到自己的身體，他只能渭然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