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東風起
老人微微點頭,「當初文亭摸到一些線索派人找到了樓浦來,所以柳新濟和皇甫容衡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下手,若是文亭將我救出去,只怕遺詔永遠不會落入他們之手,清流一派若是借著此事乘風直上,只怕皇甫容衡連龍椅都難坐穩了......」
「所以我父親為了以防萬一,才在當年那種刀光劍影的局勢下,提前把我託付給謝家......」
纏繞醉芙多時的謎團終於一一解開,醉芙眸中淬著冷光,黑髮無風自動。
她握住玄豫先生的手,一字一頓道:「外祖,對不起我的是皇甫容衡和柳新濟,不是您,樁樁件件,血海深仇,我會和他們一一算清楚,您只管看著,看我怎麼把他們送入地獄......」
玄豫先生著急拉住她,「咳咳,芙兒你別衝動,雞蛋碰石頭,硬碰硬,我們......」
玄豫先生是真的怕了,他不想當年的悲劇又一次重演。
「誰說我要硬碰硬了......再說了,誰是雞蛋誰是石頭還說不定呢!」
醉芙眼神陰鬱,道:「與皇權相比,忠勇侯府即使勢單力薄又如何!天下悠悠之口,一張嘴就是一把刀,我要天下人把刀對準他喉頭!」
面對戾氣極重的醉芙,玄豫先生眉頭微微一皺,還是苦口婆心勸道:「芙兒......」
謝長瀚走上前,貼在他耳邊低聲說道:「父親莫擔心,我們手上有遺詔!」
話音一落,卧在床上的玄豫先生眉眼一沉。
「父親放心,薊罕關和遺詔之事,我們都已準備好了。」
謝長瀚跪了下來請罪,「只是兒子愧對父親教誨,昨夜銳虎軍嘩變,如今陳軍在內城......」
玄豫先生眉頭緊鎖,聲音中帶了絲怒火,詰問:「因何嘩變?!」
謝長瀚不避諱,大聲應道:「討伐奸佞,匡扶正道!」
玄豫先生被氣得動手打了謝長瀚好幾下,怒喝道:「你、你這是謀逆!」
醉芙趕緊拉住玄豫先生,道:「非常時行非常事,外祖莫要責怪舅舅......」
「再說,舅舅不是要當皇帝,他只是要討回公道而已!」
玄豫先生嘆了口氣,搖頭悲嘆道:「此役若是敗了,便是我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你姐姐、你姐夫他們已經.....」玄豫先生涕淚交下,「我老了,再死一遍又何妨?可是我不想我的孩子們......」
「父親......」
面對玄豫先生的責備和擔憂,謝長瀚默默垂下了頭。
醉芙對此事雖勢在必行,但她也深諳玄豫先生的憂慮。
作為晚輩,她此時要顧慮著玄豫先生的身體,於是不敢輕易再動言激起玄豫先生的怒火,便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畢竟以她的性格,明的不行來陰的,反正只要結果如她所願就行。
屋裡頭,每個人都懷揣著不同的心思。
見此,在一旁當透明人當了許久的百里靖炘幽幽來了一句,「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可這個世道是不管不理就能置身事外的嗎?」
「風口浪尖,又豈是說不爭就能不爭的?」
房裡眾人沉默,一連玄豫先生也陷入了沉思。
「都欺到頭上來了,再不回擊便是萬劫不復的結局了......」
百里靖炘朝醉芙挑了挑眉。
醉芙明白他的意思,對著玄豫先生解釋道:「外祖,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一戰我們只會贏不會輸的。」
玄豫先生道:「東風何來?」
醉芙看著玄豫先生,眼神中透著堅定,道:「東風自公道良心來......」
許久,玄豫先生默默長嘆一口氣,道:「那便去做吧......」
......
旭日東升,萬縷晨光將天畔雲霞染得一片水紅透亮。
凜雪身披一層霞光,疾步從外頭走進霽月院。
「主子......」凜雪低聲稟報道:「宮中遞出消息,稱皇甫容衡病危了!」
醉芙從案前抬起頭來,冷笑一聲。
只見她從暗格里掏出一瓶東西扔給凜雪,道:「喂下去,還能保多他半個多月的命!」
凜雪恭敬接過來,忽然想起一些事,問道:「主子,蕭衾那邊需要換屬下去嗎?」
「不用,讓她去鍛煉鍛煉也好......」
醉芙手裡把玩著如意鎮紙,道:「今日遺詔放出,你留意封地的輿論走向,該什麼時候挑撥你自己心裡要有數。」
「是!」
「皇甫騫那邊可有動靜?」
凜雪搖頭,「安分得很,像認命似的。」
醉芙蹙眉,「盯緊些,他可不像是聽天由命、甘願雌伏的人。」
「今日之事都安排好了嗎?」
「嗯嗯,當花車遊街到終點時,天女會在木樨樓當眾宣讀遺詔內容,之後她會......」
服毒自盡。
今日是東陵一年一度的花朝節,有盛大的花街繞城巡遊活動,那名天女是李晟從青門暗中換出的女死囚,因為衝動殺死夫君被下獄,而那名被殺的男子乃是楊永源當紅門客的兒子。
「她可留下什麼話?」
「她只說遇人不淑招致禍害,只願主子能看在她的份上,垂憐她在獄中誕下的孩子,將孩子送去清白人家撫養。」
醉芙嘆息一聲,「就如她所願吧。」
......
五月十三,白日。
春光旖旎,春風溫軟。
可這般好天氣,天京皇城各大府邸卻是一片靜悄悄,連平頭百姓家都似乎嗅到了危險,將自家孩子拘在屋裡,不敢冒風頭放肆。
春風晃溜一圈,一無所獲,只能卷上幾粒沙塵,興味索然地繼續遊盪在空蕩蕩的大街小巷裡。
但總有一些不怕死的,成堆成堆地聚在各大茶樓酒肆里,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當做引以為傲的談資,高談闊論,旁若無人,將花朝節點的那把火吹得更旺些。
「真的?」
「可不是!不然為何當初沈家......」
「先前的那位可真是慘......」
「唉,出身帝王家,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諸位可聽聞那安王的秘聞?」
「不曾不曾,兄台趕緊與我等仔細說說......」
另一邊廂,忠勇侯府霽月院。
「主子......」
醉芙聽聞聲音,猛地從花圃里扯掉百里靖炘在她腰間作怪的手。
女子轉過身來,對著來人微微一笑,道:「阿衾回來啦......」
蕭衾著一身灰褐色窄袖勁裝站在醉芙面前,一頭墨發被束了起來,乾淨利落,從封地一趟回來,她眉宇間多了一些風霜,也添了几絲成熟。
醉芙拍拍手上的泥土,從花圃里走出來,道:「如何?」
蕭衾拱手回稟道:「蕭衾不負主子所託,五月十日松州王、蒙山王、晉康王已秘密前往東海,與東海王商討近日起兵一事。」
醉芙拍拍她肩膀,讚許道:「幹得不錯。」
蕭衾聽到醉芙的讚賞,只覺得這些時日以來奔波的勞累一掃而空。
她抬眼看到醉芙身後的百里靖炘,忽然回想起某個久而不見的面容,眼神黯淡了下來。
醉芙心細如絲,很快就捕捉到眼前人那轉瞬即逝的落寞,沒頭沒腦地道了一句:「無須擔心,他很好。」
蕭衾聽懂了,眼眶微潤,點了點頭。
「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凜雪那邊了......」
「是!」
......
五月十六日,因病已故多年的玄豫先生在鷹鐵衛的護送下,帶著先帝遺詔重現青陵台,親口驗證當年之事,東陵朝野上下無不震驚,民間百姓紛紛聲討。
五月二十日,東陵四藩王在淶曲聯合發表北伐檄文,布告天下,稱當今聖上與柳氏狼狽為奸,通敵叛國,偽作詔書,篡奪帝位,弒父弒兄弟,謀害良臣,縱容奸佞,悖道逆理,欺惑眾庶,震怒上天,禍殃萬民,其惡不足以書記刻之,二人罪行昭然天下,今舉大旗,掃除凶逆,還位明君。
五月二十一日,天未破曉,忠勇侯就迎來了不速之客。
飛雲院正廳,兩道身影坐立不安。
醉芙拖著一身濃濃的睡意出現在門口,瞧見來人,只淡淡說了一句:「五......啊不,太子殿下天未亮就做客忠勇侯府,不知所為何事?」
皇甫奕不安之中帶著一股莫名的憤怒,語氣中少了以往的和煦,劈頭蓋臉就質問醉芙道:「你利用孤!」
醉芙坐下來,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抿了一口熱茶驅除寒意后,才幽幽開口道:「難道殿下不也在利用忠勇侯府嗎?」
皇甫奕語塞。
醉芙鳳眸微抬,反問一句:「殿下想得到的,醉芙已經幫您得到了,不知殿下還有哪裡不滿意?」
姜琦抹了抹額頭冷汗,出聲解圍道:「醉芙小姐莫怪,太子殿下也是一時心神難安,所以才.......」
姜琦也是沒法子了,他在皇甫奕面前把道理都說破了也沒攔住皇甫奕此行,如今被醉芙詰問,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醉芙譏諷一聲:「太子殿下長了張嘴不會說?還要一個謀士來幫忙不成?!」
皇甫奕瞪了姜琦一眼,姜琦心裡暗嘆,垂下頭來不敢聲語。
面對醉芙兩次三次的發難,皇甫奕氣不打一處來,質問道:「遺詔一事是你搞出來的?!」
醉芙揉揉昏沉的雙眼,輕描淡寫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皇甫奕狠咬住下唇。
是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難道他還能拿她開刀子不成?!
且不說她幫自己奪得儲君之位,如今藩王兵變,若是忠勇侯府應聲而動,怕是......
皇甫奕嘆息問道:「為何?」
醉芙眼神看向虛空,彷彿看到了一片滔天火海,在那火海中有掙扎的十萬將士,有化為青煙的瀋海川、沈翡,還有將自己推出去的北文亭、謝暮芸。
一行清淚悄無聲息從女子眼眶滑落,在雪白臉頰上蜿蜒出一道水漬。
「為天理,為血海深仇!」
青陵台事發短短几日里,關於薊罕關大敗、玄豫先生被囚以及當年聞風北家火災的真相已經傳得廣為人知,這其中有醉芙的手筆,但也不乏民間輿論的推波助瀾,皇甫奕雖身在深宮,但也暗中派人去查探過消息。
他不是一個愚鈍之人,當年之事他無法昧著良心否認,只是有些事情......
皇甫奕眉頭緊鎖,「斯人已逝,為何不能讓往事了結?!如今你再掀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