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這次來的人加上雪莉爾和伯莎,只有六個人打掃這座大莊園。
伯莎的嬸嬸常年在鄉紳家做幫傭,身上也沾染了一點僱主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她不過四十多歲,一頭黑髮整齊地束在腦後,額前的碎發用髮膠固定好不容易被風吹散,即使大家圍在一起烤火,她依舊習慣板著臉,看起來並不好接近。
六個孩子圍在火堆旁搓著手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閑聊。
唯一不怕的人是伯莎,她挪著椅子靠近她的嬸嬸——郎曼女士,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問起:「嬸嬸,這幢莊園的主人什麼時候來呢?我還沒見過遠方來的貴族呢。」
郎曼有一雙薄唇,說話像鋒利的剪刀一張一合,對伯莎的親昵並未半點動容:「估摸著就這幾天來,問這麼多幹什麼,趕緊打掃乾淨才是你們要做的事情。」
即使是侄女,也並未獲得她半點輕聲細語。
伯莎鬆開了手,在其他人面前失了臉面不高興地嘟了嘟嘴,但好在她知進退並沒有反駁:「知道啦。」
郎曼女士如修女般裹著黑白色的衣裙,高高的立領遮住了她的脖子,她悄無聲息地走到桌邊給每個人倒了一蠱司溫好的牛奶,儘管面容略顯刻薄,但看在牛奶的份上,所有的孩子眼裡多了幾分幹勁,連看著郎曼女士的眼神里都少了幾分懼怕。
她站得筆直,似乎在鄉紳家做慣了使喚別人的工作,此刻在幾個孩子面前多了幾分威嚴,直言警告道:「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價值連城,但凡碰壞一點你們都賠不起,都給我提起十分小心幹活,知道了嗎?」
底下的孩子們連連點頭,郎曼女士表情溫和了一點,又給他們倒了牛奶喝。
「只要幹得好,多幾個便士也是有可能的。」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立刻精神百倍了起來。在郎曼眼裡孩子便宜好用,稍微警告恐嚇一番就能達到想要的結果,如果換成成年人的話,起了貪念摳掉昂貴裝飾品也不是沒可能。
這也是她只招孩子的原因。
剛說完,他們又開始對這幢莊園進行大掃除。雪莉爾正準備打開下一間房的時候被伯莎拉住了胳膊。郎曼在一樓檢查打掃成果,見她沒注意到她們這邊,伯莎十分神秘地拉著雪莉爾來到她打掃的那間房。
「快關上門。」伯莎壓低聲音囑咐她。
雪莉爾關門前看了一眼郎曼女士並沒有注意到她們這邊,才心驚膽戰地闔上了門。
「伯莎,怎麼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雀斑小姑娘就攥住了她的手,神秘兮兮地揮著手臂招呼雪莉爾趴下來。
兩個灰撲撲的孩子也不嫌剛擦的地臟,跪趴在床底下看著伯莎發現的小東西:那是一個小首飾盒,深棕色的外貌,半個手臂的長度,借著白天的光芒能看清外表的紋路,一看就是貴重的東西。
「我想看看——」
伯莎不顧雪莉爾阻攔伸出手探去,首飾盒拿在手上有些分量,裡面肯定還有別的東西。
「雪莉爾,你說裡面會不會珍珠項鏈呢?」她滿眼都是這個小首飾盒,精巧的小銅鎖只是扣在上面,並沒有完全鎖住,似乎是被遺棄的玩具隨意塞到了床下。
整個盒子堆滿了灰塵,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伯莎用手掌擦掉了首飾盒蓋子上的灰塵,加快的心跳讓她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彷彿潘多拉魔盒趴在伯莎的耳邊引誘著她打開,但她忍耐了下來,艱難地將目光移到雪莉爾的身上:「我只是想打開看看……」
雪莉爾也不過六歲的孩子,她和伯莎對視著:「看完就放回去。」
伯莎興緻高昂地點頭:「行。」
短短的手指慢慢打開首飾盒,兩個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啪嗒一聲,兩雙眼睛都往首飾盒內望去——
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扎著辮子的玩偶,看得出來是手工製作,娃娃的裙子布料比她們身上的都要好,應該是富人家孩子的玩偶,只不過……
伯莎把玩偶舉了起來,它的嘴唇上被針線縫了起來,塗有紅色染料的嘴唇幾乎要咧到耳後根去,看上去有些詭異。
雪莉爾扯了扯小夥伴的袖子,猶疑地提醒她:「伯莎……」
「咔嗒——」
詭異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出現,彷彿在她們耳邊放大了音效般,那個玩偶的腦袋突然歪著垂了下來,像是被誰突然扭斷了脖子。
伯莎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將玩偶甩了出去。
身後的門被人擰動推開,雪莉爾下意識用裙擺擋住了首飾盒,而那個娃娃被丟到了床上歪在一邊。
一雙漆黑的瞳孔透過門縫不含感情地注視著她們兩個,雪莉爾連心跳都要停止了。
郎曼女士僅僅是注視著她們,伯莎幾乎就要將所有的事情如實說出,但好在她掐了自己一把,露出乾巴巴的笑容問:「嬸嬸,我們快打掃好啦。」
她抿緊嘴唇沒有回答,只是那雙鋒利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著:「記得我的話吧?」
——不要亂碰這裡的東西
伯莎心快跳出來了,她拚命地點頭:「我們知道的嬸嬸。」
好在郎曼並沒有走過來檢查,不然肯定會發現雪莉爾腳后的首飾盒。等她離開了這裡,腳步聲逐漸遠去時,伯莎才拍著胸脯大口喘著氣:「嚇死我了!」
她這話也不知道是指那個玩偶嚇人,還是她的嬸嬸嚇人,又或者兩者都有。
雪莉爾快速走到床邊將玩偶拿了回來,細心捏正了它的脖子,伯莎急忙快步走到門口盯著,雪莉爾動作很快地將玩偶放了回去,蓋好蓋子推到了床底下。
等到這件事做完,兩人在這寒冬里驚出了一身冷汗。
伯莎自知做錯事,如果剛剛被發現的話,她和郎曼有一層關係倒還好說,雪莉爾一頓責罵肯定是少不了的。
「對不起,我只是好奇……」
她抱著雪莉爾的胳膊道歉,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還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試圖塞到雪莉爾的嘴裡。
「快收拾吧,」雪莉爾把糖推了回去,他們連飯都吃不飽更別說糖果了,知道東西珍貴,雪莉爾笑了一下安撫伯莎愧疚的心,「現在天黑的快,我們早點做完早點回去。」
伯莎也不再多話,兩個人挽起袖子一人擦桌子,一個人拖地,配合下來很快就收拾好一個房間。
一天下來,他們也沒有把所有的地方打掃乾淨,郎曼女士直接給了他們一人六個便士,讓他們明天再來。
孩子拿到錢,那點疲憊一掃而光。
天已經黑了,雪莉爾踩在厚厚的雪上往回趕,儘管她已經加快了腳步,但回到家之後還是很晚了。
大鐘敲了七下。
雪莉爾臉頰被凍得通紅,望著屋內的燈光她推門走了進去。
迪奧早已到家,壁爐里燃起溫暖的火光印在少年半邊臉頰上,連帶著他眯著眼望向雪莉爾的目光都顯得柔和了起來。
但那不過是假象。
「哥哥。」
雪莉爾拍掉身上的雪花朝他走近,外面是真的冷啊,走近了迪奧都能看到她的長睫上凝著雪,被火光一照,立刻逃也似的化成了水從她的臉頰上滑下。
她把臉從圍巾里露了出來,呼出的白氣帶著一股冷意。
「你看。」
她像是像大人炫耀自己的本領,將口袋裡的六個便士掏了出來亮給他看。
迪奧的嘴唇上下碰了碰,但什麼也沒說。
他並不是一個會誇讚別人的人。
雪莉爾沒得到想象中的回應也不氣餒,她將這個來之不易的硬幣放進了迪奧的口袋裡,隨即就走到壁爐旁伸出手烤火。
迪奧伸進口袋,指腹摩挲著那枚硬幣,似乎是被它的前主人緊緊攥著,此刻也散發著滾燙的熱意,被如此珍惜著的東西此刻就被雪莉爾放進了他的口袋裡,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你給我-幹什麼?」
他自己掙的錢沒人知道有多少,即便是有人問起也會被他糊弄過去,在他心裡錢這個東西,是他的那旁人就別想碰一下。
雪莉爾縮了縮脖子,似乎是不好意思,聲音都細細的:「這段時間一直是哥哥養我,遠遠超過一個先令了。」
如果不是母親的遺願,迪奧才不會管她。
但聽到她如此上道,迪奧微挑著眉並未反駁,在他掌心把玩的硬幣重新丟進了口袋裡。
「鍋里有熱湯,自己喝。」
沒想到她回這麼晚,迪奧還給她留了晚飯,雪莉爾笑眯眯地捧著熱湯喝了起來,迪奧又從火爐邊緣丟了一個烤熟的土豆給她。
簡直是意外之喜。
就是不知道從哪搗鼓出來的食物,雪莉爾不會問東問西,她捧著熟土豆吃得飽飽的,今天一直幹活沒怎麼休息,她只來得及和迪奧說明天還要去打掃的事情,腦袋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去莊園的時候,迪奧給她留了三餐的麵包分量,雪莉爾抱緊麵包,用力揮手和他告別,聲音比以前大了很多:「哥哥再見!」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並沒有給予回應。
今天的工作依舊簡單,但礙不住莊園大。這一次等她們收拾后第二層的房間準備離開時,莊園外已經下起了大雪,雪莉爾趴在窗戶上看了一眼,那應該不能稱之為大雪了,或者說暴風雪比較妥當。
入目之間都是白茫茫一片,外面的天空彷彿是紡織廠里的捲筒機器,棉花般大小的雪花快速旋轉落下,就連樹榦都被埋了一大半,可見外面的雪下得有多大了。
郎曼女士打開一點門縫,外面的寒風似乎是找到了目標往內襲來,他們的裙子都被吹得貼身,冷風刺骨,壁爐里的火光都快被吹熄滅了。
她立刻關上了門。
幾人面面相覷,只有壁爐里的柴火還在發出噼啪的響聲。
外面的天已經快黑了。
郎曼女士坐在了壁爐旁,眼裡依舊是鎮定的。
「現在出不去了,今晚你們就睡在這裡。」
她這樣吩咐著,其他孩子也沒有異議,畢竟那麼大的風雪,如果要讓她們回去都找不到路。
幾人圍繞在火旁,聽著燒熱的水壺發出嘟嘟的聲響,郎曼給每人倒了一杯熱水暖暖身子,又從房間里找出毯子一人裹上一條靠在椅子上睡覺。
雖然睡椅子不舒服,但好在有保暖的壁爐,相比於冰涼的卧室大床,孩子們更希望能挨著壁爐睡。
只不過,第二天暴風雪還是沒有停下來。
因暴風雪暫時得到休息的金髮少年往壁爐里丟了煤,他望向窗外的風雪沉思了一會兒,緩緩站起了身。
雪莉爾他們的工作繼續,好在迪奧昨天給她的食物還有存留,雪莉爾吃完之後胃裡舒服多了,這一次他們將莊園全部打掃乾淨,郎曼很大方地一人又給了十個便士,他們歡呼雀躍著,只等著暴風雪停下就可以回家。
雪莉爾攥著十個便士,期待著這次回去他們能吃上一頓肉。
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望著外面的雪陷入了沉思。
暴風雪在第三天才停了下來,但路上的雪已經有雪莉爾肩膀那麼高了。
寸步難行。
郎曼女士在地下室尋找鏟子,陡然間,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