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隻貓貓
小貓咪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身下是柔軟的白色枕頭,軟軟的,恰能將她的身體整個陷進去。枕套上沾帶著清淺的洗劑的香氣,並不算濃郁,所以全然不會讓她討厭。小傢伙在柔軟的枕頭裡蹭了幾下,才打著呵欠翻身爬起來,撅起尾巴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她晃了晃尚且有些迷糊的小腦袋,意識才終於一點一點地回了籠。
啊,對了,她先前是睡著了。
突如其來的倦意將她的精神體毫不客氣地從身體當中抽離,於是她便被迫陷入了那一片無邊無沿的混沌。與前一晚她見過的光怪陸離的幻夢境並不相同,這次她看見的只有混沌。
在那一片混沌當中,她好像遇到了什麼人,或者說,一個聲音,她和那個存在似乎交流了很久,但又好像也沒有相處太久。她不知道那是誰,不過她從那個存在的口中聽說了很多關於幻夢境的事,關於怎麼在那個地方控制自己的精神體的形狀,怎麼在施展法術,好像還有別的什麼東西。
那傢伙偶爾會說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她不太能理解,但對方給她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而且在一片混沌之中,她好像也沒什麼別的事情可做,索性就和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
——久到她差一點就忘了她在入睡之前受到了怎樣的對待。
好傢夥!這個鑽到夢裡陪聊的傢伙該不會是那個混蛋黑皮找來的救兵吧!差一點就讓他給糊弄過去了!
一想起那個讓她飽受折磨的黑皮青年,小貓咪頓時就不困了,連一對圓圓的瞳孔也豎了起來。她警惕地環顧著四周,卻並沒有看到降谷零的身影——
咦?說起來,她為什麼會在諸伏景光的房間里?
小貓咪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並不陌生,入目的是和前一天一般無二的精簡乾淨的陳設,而此刻的她正站在被放在床邊椅子上的貓窩裡,調轉視線便恰能看到在房間另一側的書桌前伏案坐著的青年的背影。
諸伏景光似乎也聽到了背後悉悉索索的動靜,停下了手裡的筆,稍稍側過腦袋看向聲音的來源,便望進了小貓咪那一對亮晶晶的藍色眼睛里。
暖色的燈映在那中間,淺淺地勾勒出了他模糊的影子,看得他有一瞬的怔愣,旋即唇邊便挽起了溫和的弧度。
「醒過來了呢,餓了嗎?」諸伏景光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個淺底的盤子和一小盒牛奶:「之前松田君聽說我昨天給你餵了牛奶之後發了好大火,責問我為什麼要給你喂這個,我才知道,原來貓不能喝牛奶啊——還好昨天並沒有喝太多,所以沒出現什麼不可挽回的事,還真是得救了啊。」
「嘛,不過宿舍里物資畢竟有限,也沒有能替代的東西,松田君也說了,如果無論如何都只能用牛奶的話,那最好稍微稀釋一下,似乎是這樣比較容易消化來著。唔,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青年絮絮說著,在盤子底里倒了牛奶,又仔細地兌進了些許溫水,調和均勻后,才推到小傢伙的面前。
誘人的香氣在鼻子前暈開,小貓咪不爭氣地舔了舔自己的舌頭,側過頭便對上了諸伏景光趴在旁邊帶著溫然笑意的臉孔。他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小傢伙,見她朝自己看過來,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小腦袋上輕輕揉了兩下。
「想要照顧好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不過我也會努力的。所以接下來真的要請多指教了哦——」
他輕輕地開口,用溫柔到不可思議的語調吐出了兩個陌生的音節:「Nani。」
「喵?」小貓咪歪了歪腦袋,似乎是對最後那兩個音節有些不解。她記得在這些人類的語言里,這個音節似乎是代表「什麼」的意思,可這個人類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個詞?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還是說,他在向她詢問著什麼?
一頭霧水的小貓咪張開嘴巴,軟軟地「喵」了一聲,想要藉此來表達自己此刻內心的困惑,而回應她的卻是諸伏景光溫然的笑意:
「看來你也很喜歡這個名字呀。小Nani——」
???
小貓咪的腦袋裡全是問號。名字?什麼名字?咦——等一下?
那個人類的意思難道是……那兩個奇異的、她無法理解的音節其實是她的名字?
她……有名字了?!
是的,就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裡,五個飼養員恍然意識到,既然打算暫時性地收留這傢伙,總是「那傢伙」「那傢伙」地叫著肯定是不行的,他們無論如何也該給這個小傢伙取個名字才行。
但取名實在是個技術活,在場的五個人在這方面都沒有任何經驗。
在否決了諸如「太郎」「喵子」以及「毛絨絨」和「小甜心」這種一看就很不像樣的候補選項之後,松田陣平最先開始有些不耐煩了:「真是的,一直都在重複著「叫什麼」「叫什麼」這樣的問題,我看不如就直接叫「什麼」算了!反正也不是很難聽。」
說老實話,「什麼」這個名字聽上去一點也不比先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名字好到哪裡去,可始作俑者的松田陣平卻絲毫沒有這方面地自覺,反而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一臉很滿意地自說自話道:「怎麼樣,這主意很天才吧?而且雖然讀音是「Nani」,但寫法是可以替換的吧,比如——」
松田陣平順手從桌邊抽出了一張白紙,得意洋洋地在上面寫了兩個大字【奈何】。
「看,這樣就像樣多了吧?」
「「Nani」漢字的寫法倒是可以替換沒有錯……」一邊的降谷零遲疑著開口:「但是「奈何」兩個字一般來說會讀作「Ikani」或者「Ikan」吧……我記得在和歌里是這樣……」
「就顯得你有文化是嗎?」松田陣平見開口的是降谷零,當即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和歌這種東西國中時代誰都有學過好吧,那種讀法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奈何的奈有「Na」的讀音,何的讀法又剛好是「Nani」,把前面的音拖長,連讀成「Na—Ni」有什麼問題嗎?」
降谷零聳了聳肩,沒再搭話,只給出了一個「你開心就好」的表情。
松田陣平頓時想發作,卻被萩原研二打著圓場安撫了下來,伊達航也跟著表態:「這個名字順口又好記,而且比太郎或者旺財強多了。」
於是小傢伙的名字便這樣在半開玩笑的氣氛下決定了下來。
奈何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麼來的,不過擁有名字這件事情本身就足夠讓她覺得有趣了。
她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好像都是有「名字」這種東西的,因為這個世界上的人很多,所以有了名字之後才能好好地區分開彼此。不止是人,還有人飼養的寵物,甚至人經常使用的工具也會被賦予「名字」。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從來都沒有和人類這種社會化程度很高的文明生物打過交道,所以當然也不需要「名字」這種用於區分不同個體的東西。
但現在,她徹徹底底地走進了幾個人類的生活,所以她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那是這個世界對她的定義,是她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證明。
像是有什麼奇異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化作兩個好聽的音節,一遍又一遍地唱響。而在聲音褪卻之後,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小貓咪歡快地抖了抖耳尖兒,大概是因為新鮮的體驗格外能刺激人的神經,此刻的她興奮得連身板都挺得比平時更直。她歡快湊到那隻裝著牛奶的淺淺的碟子,用爪子小心扒著邊沿,把腦袋探進去,小口小口地舔著裡面味道比前一天寡淡的液體——即使味道打了許多折扣,小貓咪也依然非常開心。
因為今天的貓貓和昨天的貓貓已經不一樣了,今天的貓貓有了自己的名字!
吃飽喝足之後,小貓咪滿意地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揚起小腦袋去找那個第一個叫出她名字的人類。
諸伏景光此時已經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書桌前,用手握著一支長條狀的,似乎應該被叫做「筆」的東西,往鋪在桌面上的白紙上勾畫著什麼東西。隨著他手上的動作,長長的筆桿一晃一晃,好玩得緊。
身為小貓咪的奈何哪裡經得起這樣的誘惑?當即順著椅背跳上了諸伏景光的桌子,飛身朝著那支晃動的筆桿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
檯燈的光線將小傢伙的影子拉得老長,不知什麼時候悄然探出來的后爪的指甲瞬間在紙面上勾出幾許皺褶。爪子上沾著的奶漬將才寫好的工整墨跡暈染得不像樣子。
諸伏景光看了看抱著自己的筆啃得起勁兒的小傢伙,又看了看自己被蹂/躪得慘不忍睹的報告,幽幽嘆了口氣。
夜,還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