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隻貓貓
是啊,當一個人擁有了一定要去實現的願望之後,便會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成長起來。
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奈何一個人盲目而混沌地存在著,彼時的她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她生性天真又單純,像是一灣通透又澄澈的水,像是人類世界當中年少無知又纖塵未染的孩童——
但現在的她並不想再當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了。
她不想再混沌地當一個承載著無儘力量卻並不知道該如何調配的愚者,她想要用自己所擁有的那份「寶藏」來保護更重要的存在。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地希望著長大,儘管在經歷了一次時空跳躍之後,奈何已經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長大」這件事本身就比她先前所經歷過的任何事情都要複雜。
聽到小姑娘的聲音忽然響起的時候,降谷零隻覺得有一股莫名的不安直襲自己的脊背,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那個站在門口的少女,開口想要解釋:「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這傢伙說得也沒錯啦。」奈何輕輕撇了撇嘴,臉上露出了嫌棄的表情:「雖然聽起來讓人不開心——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居然背著我這個當事人偷偷在背後說。」
「不過就算這樣,你說的道理我好像也能明白。」
聽著小姑娘說出口的「寬宏大度」的話,降谷零卻並沒有因為對方決定放他一馬而感覺慶幸。不如說,比起先前被奈何聽到對話帶給他的局促,她這次如此輕易地便決定放過他這件事情本身才更讓他覺得在意。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身上似乎是有什麼地方正在變得不一樣。
「當然啦,明白是一回事,但我還是不開心!所以你得想辦法哄好我才行,不然我今天就不理你啦!」
一貫的表情,一貫任性的話語,彷彿一切都和先前沒什麼兩樣一般。
但不管是降谷零也好,還是在一邊看著的諸伏景光也好,都能在她的眼睛當中分辨出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那是在過去的兩個月間,那雙澄明透亮的眼睛當中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堅決。
她的眼睛還是那麼透亮,也正因為如此透亮,所以不管裡面帶上什麼都格外顯眼。
而這樣的變化讓一向想要將她藏在安全的堡壘里的青年們有些猝不及防——彷彿就在他們未曾留意的一夕之間,彷彿就在他們照顧不到的某個角落,那個原本什麼都不明白的孩子,那個天真又懵懂的孩子,忽然間就長大了。
人會在遇到什麼的時候忽然成長起來呢?
在失去重要的家人之後?
在父親遭遇誣告一蹶不振之後?
在家裡的工廠突然倒閉之後?
在視為精神支柱的人忽然人間蒸發之後?
是了,當失去了可以安心依靠的庇護,不得不靠著自己的力量直面這個世界的時候,人便會在那一瞬間忽然長大。
可那一瞬的成長是何等的殘酷,多多少少經歷過這樣瞬間的幾個人都很清楚。
所以他們也隱隱約約地能夠感覺得到,最近的這段時間裡奈何身上發生的變化背後要付出何等的代價。
明明不是說好想要保護那孩子的天真和驕傲嗎?明明不是說好要照顧她一輩子嗎?
可在她面臨痛苦與磋磨的時候,他們甚至不可以成為她傾訴的對象。
不能說——她是這樣告訴他們的,所以很顯然,在她的認知當中,那件事情就是絕對意義上的不可說,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替她分擔的資格。
「果然還是……發生了一些讓奈何覺得不開心的事情吧。之前奈何的身體忽然陷入長時間的昏睡,和那件事情也有關係。」諸伏景光說著,走到了奈何的身邊,俯下*身,將視線和小姑娘拉平:「奈何之前有說過這個是不可以說的,所以我們也不會去窺探奈何想要隱瞞的部分,不過我想如果遇到什麼麻煩是我們可以幫忙的,奈何也一定會和我們說吧?」
溫柔的眼瞳將一對小小的身影輪廓含在其中,像是柔和又讓人安心的湖水。被那樣的眸光包裹的時候,奈何覺得,自己的呼吸彷彿也變得輕盈了起來,原本因為驟然湧入生活的雜亂無章的信息和來自未來的惡意也都變得不那麼讓她煩躁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
「我會的。」
「雖然奈何「馴養」了大家,不過偶爾也可以稍微依靠一下我們哦。既然我們的願望是一樣的,那麼不管發生什麼,我們總是奈何的同伴。」
「互相信任,互相包容,互相依靠——」
「我們就在你身邊呢。」
*
是啊,他們就在這裡,就在她身邊,所以哪怕只能一個人踏上旅途,哪怕只能一個人去努力對未來做出修改也沒有關係,因為他們總會在她能看到的地方,支持著她,陪伴著她。
他們是她的願望,是她的支柱,也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最重要的人。
初次嘗試的勝果和那幾個人帶給她的鼓舞像是在她那副小小的軀體上注射了興*奮*劑一樣,小姑娘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有幹勁兒。
她開始認真地回顧和分析之前的那次時空跳躍,努力回憶在跳轉時空的時候靈魂感受到的微妙的感覺。
雖然之前的那次行動總體上來說不算失敗,從結果上來講也的確改變了六年後的伊達航的命運,但站在現有的時間節點再去窺探未來的時候,奈何卻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
一種是和從前一樣,他的人生在六年後的那個時間點戛然而止。在觀測到這種結果的時候,奈何有一瞬間非常懷疑人生,就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一樣。不敢置信的她連忙又催動著力量觀測了一次,而這一次,未來的伊達航卻沒有那麼輕易地死去,而是活躍在搜查課的一線,之後一路順風順水地升職加薪結婚生子。
這樣的生活一直延續了幾十年,甚至在對未來的觀測當中,奈何看到了他垂垂老矣時子孫繞膝的模樣。
——完全是一副理想的樣子。
可這樣也太奇怪了,為什麼她可以看到兩種不一樣的未來呀?
這種現象是她過往在觀察任何一個存在的時候都沒有碰到過的,因為這個宇宙的運行就是這樣,跳出時間之外,一個世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其實都是已經既定的存在,或許站在現在的時間節點上看待未來的事情會存在一定的隨機性,但奈何原本就不在時空之中,所以她看到的,從來都是這個世界會通向的已經決定好了的未來——而一個世界,當然只會走向一個未來。
難道是這個世界又出現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問題嗎?這樣想著,奈何忙又用自己的力量探知著整個次元,試圖尋找到這個世界是不是出現了什麼新的她未察覺到的漏洞,但一通操作下來,除了世界自然發展和變化,還有原本的裂痕自然的擴張之外,好像也並沒出現更嚴重的問題——
就是說,雖然她觀測到了很奇怪的結果,但一時間卻並不能找到更準確的原因,只是這樣的異常狀態讓奈何一時間也有點忐忑。
奈何試圖說服自己,或許是因為她自身的力量正在與這個世界發生融合,因為她自己現在也處在時間之內,所以在不受時間控制的她對未來做出修改的時候,處在時間內的她在觀測的過程中會出現錯亂。
或許只是因為這樣。
但總之,不管是因為什麼,她都不可能停下繼續向前的腳步。她可以做到,可以做到修改他們命運註定通向的悲慘的結末,可以做到用自己的方式來捍衛他們在一起許下的約定。
只是一場勝利還遠遠不夠,她要一直贏下去。
*
神谷鎮的某處高級公寓,20層。
警視廳機動部的隊員已經將這層樓完全控制住了,眾人舉著防爆盾,緊張地看著那個在笨重防護服里的技術員小心翼翼地剪著置物架下的炸/彈上的電線。
很快,顯示著倒計時的計時器停了下來,於是專心致志地處理著炸彈的青年也鬆了一口氣,抬手,摘下了悶熱的頭盔,露出了那張年輕而英俊的面孔。
萩原研二,警視廳警備部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班所屬的新星,與同期的松田陣平一起,在入職之後便榮獲「拆彈專家」的頭銜,也因此經常輾轉在一線,應付那些棘手的爆*炸物。
就像現在這樣。
計時器既然已經停止了工作,就意味著懸在頭頂死神的鐮刀暫時挪開了一些。接下來就是等待同事將附近的居民疏散,然後安安靜靜地把炸彈拆除——雖然萩原研二尚且入職沒多久,但類似的工作他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笨重的防爆服內十分悶熱,萩原研二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浸出了一層汗。
他原本不算有潔癖的人,事實上,之前在警察學校訓練的時候,出汗量比這更多的情況比比皆是,但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那個時候,某隻小貓咪因為不滿他們身上的汗臭味而炸著毛地不許他們抱的樣子。
——現在這副樣子,說不定會被那傢伙討厭吧。
萩原研二輕輕笑了一下。
「沒事了,幫我把這套笨重的傢伙脫下來吧。」他對身邊的人說。
「可是……」
「那邊疏散還得一會兒吧?我想稍微抽一根煙。」萩原研二說:「這東西這麼笨重,弄得一身汗,說不定會惹女孩子討厭呢。」
「……」
旁邊的同事雖然和萩原接觸不算多,但也知曉他的脾性,雖然這傢伙平時看上去有點輕佻,但在關鍵的問題上從來都不會含糊,年紀輕輕能成為王牌的人總還是有相當的話語權的。
所以雖然並不符合規定,但他們還是幫萩原研二脫下了笨重的防暴服。
萩原研二鬆了口氣,靠在牆邊,點起了一支煙。
之前在警察學校的時候,他幾乎不怎麼抽煙。不如說那個時候的他根本也想不到,在入職之後不久,自己竟然會染上煙癮。
果然還是工作壓力比較大吧,所以才不得不寄希望於這種自損的排遣方式。
松田陣平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萩原研二正吐著煙圈。那邊的任務已經解決了,而他這邊……壓力還在呢。
萩原側頭看了看旁邊的炸/彈。
拆彈果然是很危險的工作,生死總在一線之間,一步的行差踏錯都可能斷送性命。
這種宛如刀頭舔血的日子壓力當然不會小,但萩原始終不會忘記那個人說的話:「就算是再危險的工作也總要有人做,會選擇這種危險工作的研二一定很厲害——」
「而且我也相信呀,研二不是為了出意外才選擇的這份工作,就算很危險,研二也會好好活下去吧?我們可是說好了的。」
是啊,說好了的,哪怕每次都徘徊在這種生死交界的地方,他也不會忘記這樣的約定。
「喂,你這傢伙該不會沒穿防爆服吧?」電話里傳來了松田暴躁的聲音。
「放心吧。」萩原將叼在嘴裡的煙取了下來,看看窗外的藍天。
抽煙果然並不是最好的解壓方式啊,如果可以的話,萩原想,能在緊張的時候稍微擼兩把貓解壓的效果肯定比抽煙更好。
——這樣的念頭出現在腦海中的時候,原本熄滅的計時器忽然又閃出了數字。
6、5、4……
萩原研二的瞳孔驟然縮緊,他急忙回身,想要招呼背後的同伴撤離,而就在這個瞬間——
一抹熟悉的奶油色映入了他的眼中。
周圍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