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隻貓貓
奈何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抬手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上面似乎還殘存著一點青年的溫度和氣息,熟悉的,卻又好像有點陌生。
明明上一秒還是那樣的溫柔繾綣,可他彷彿一瞬就從那樣的情緒當中抽出了身,聚焦在了別的地方。
這樣的轉變讓奈何一時間有點無所適從。
他眼中仍透著柔和的愛意,奈何很相信他對她的愛並不摻假,但他的眼裡卻不止是她,還有……他的職責,還有他要守護的世界。
哪怕讓自身陷入危險也要守護的世界。
奈何撇了撇嘴。
人類果然是一種複雜到讓人難以理解也難以預測的生物啊。看著諸伏景光專註的表情,奈何忍不住在心裡這樣想。
為什麼要保護呢?為什麼要拯救呢?為什麼有的人可以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的人,犧牲掉自己的生命也沒有關係呢?
為什麼明知道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卻還是要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去應對呢?
不是說了是假的嗎?不是說了只是陷阱嗎?
奈何不太理解,所以就把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為什麼那麼在意別人的事情呢?對於景光來說,責任和要保護的陌生人比你自己,比你的當下,比……我更重要嗎?」
聽到小姑娘彷彿在抱怨般的發言,諸伏景光的眸光閃爍了一下。
他看著奈何,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沒有那回事,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他頓了頓,望向她的眸光格外柔和,像月亮。
他問:「奈何希望我們好好活下去對嗎?」
「如果我們遇到了危險,失去了生命,奈何會覺得難過對嗎?」
奈何點了點頭:「因為你們很特別。」
「其實每個人都是特別的,每個人的背後也一定都有一個、或者很多覺得他無比重要的人,所以啊,任何一個人死去,都會讓在意他的人陷入痛苦甚至絕望當中。」
他伸手,落在少女的發頂,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撫摸自己最在意的珍寶。
「哪怕能多拯救一個人也好,讓這個世界稍微能少一點遺憾的話就好了。」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奈何,我答應過你的,會好好保護這個世界——」
「因為……」
【你就是我的世界啊。】
最後的幾個字很輕很輕,輕到讓人難以捕捉。
奈何沒聽清他在說什麼,於是反問了句:「什麼?」
「不,沒什麼。」
「啊啊,景光你也變壞了,居然都不告訴我!」小姑娘輕跳了腳,裝腔作勢地鼓起嘴巴,向一邊氣鼓鼓地扭過頭:「我不管,你要告訴我剛剛你說了什麼,不然我才不會幫你!我……」
「我愛你。」青年忽然說。
「……呀。」
剩下的話全然被這句話頂了回去,小姑娘像是撒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
她明知道他剛剛說的不是這一句,但聽他這樣說了,她忽然就沒了繼續追問下去的心思。
心跳的節奏不知怎的,好像有些雜亂,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空氣當中聽起來格外地擾人。
小姑娘將手背在了身後,心虛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後用一隻腳尖輕輕點著地面,轉了小半個圈兒。
「算啦,我果然還是做不到不去幫你。」
「所以要找什麼東西呢?我也來和你一起找好了,嗯……不用太感謝我啦。」
*
在雜亂的房間里翻找情報委實是件麻煩事,才不過五分鐘,奈何就有點不耐煩了。
「啊啊,真是的,景光你先一個人努力吧,我得休息一會兒。」
小姑娘將手裡的一沓翻完了的列印紙摔在了一邊,蹦蹦跳跳地坐回老闆椅里,兩條小腿一蹬地,椅子就骨碌碌地轉了起來。
小傢伙的身體很輕,椅子的轉軸也姑且還算靈巧,於是眼前的風景就被連成了弧線,許久才漸漸停下來。
奈何覺得好玩,想要再試,可腳尖才垂下去,就踩到了什麼熱乎乎、軟乎乎的東西。
那是剛剛被她弄暈過去的諸伏景光在黑衣組織的同事,代號萊伊,名字好像是諸星大。
不過奈何記得,她好像在降谷零的未來里也見到過這傢伙,好像他的真名是什麼赤井秀一,身份是什麼ABC還是叫什麼來著的組織的成員。
反正降谷零一本正經地和他說過「你們給我從我的日本離開」之類的話。
奈何收回了腳尖,盯著那個倒霉的傢伙看了一會兒,然後忍不住「嗤」地笑出了聲來。
「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嗎?」諸伏景光問。
「我是在想,這傢伙如果醒著的話,可能會嚇一大跳吧!畢竟我們趁著時間停止的這段時間把屋子翻得一團糟,但在外人眼裡,就是一瞬間的事情,眼睛一眨,整個世界都變了——普通人類遇到這種事情說不定會瘋掉哦。」
奈何說著,將腦袋又靠回到了椅背上。
「說不定那傢伙已經醒過來了,甚至能夠進入停止的時間裡呢。」諸伏景光一面翻看著手裡的資料,一面挽唇說著:「這傢伙在組織里也是個相當難纏的存在呢。」
「就算再怎麼難纏,在我面前還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我的催眠術可是很厲害的,這傢伙天亮之前才不會醒過來呢,還有進入停止的時間什麼的,他才沒可能做到吧!」
說著,小姑娘轉了個方向,重新蹬了地板,讓椅子轉了起來:「最近我也稍微弄清楚了一點關於時間和空間的事情,就是說,這個世界本身也是有一定意識的,但是呢,我比世界厲害,所以我的意識完全凌駕在了那上面,就可以自由地操控時間,還有隨心所欲地決定讓誰能和我一起進入靜止的時間裡啦。」
「但如果是我之外的人,想要進入被我靜止的時間,可是要同時對抗我和世界兩重意識呢,以人類的精神力……」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隨著轉速一點點變緩的椅子,視線恰停在了那個正在埋頭翻找資料的青年手裡。
他垂著腦袋,表情有些模糊,手上的動作似乎也莫名僵硬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奈何覺得,他身上似乎忽然湧上了某種深沉又複雜的情緒。
「景光?」她問。
「對於奈何來說,人類始終還是很弱小的存在吧。」
「那不一樣的,景光是不一樣的!」奈何忙不迭地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雖然客觀上來說,人類這種生物各方面都很脆弱,這是不爭的事實啦,但是就算是這樣,人類也依然是我見過的這麼多文明裡最有趣的,景光也是,景光也是我在這麼多世界里見到過的最最重要的存在。」
諸伏景光猛地抬起了頭:「……我?不是……我們嗎?」
「啊……」奈何的動作僵住了。
好像有什麼地方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腦海當中模模糊糊地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奈何並沒能抓住那樣的變化。
她只是愣愣地看著面前青年的眼睛,被黑暗模糊的,卻依然清澈而溫柔的眼睛。
「我可能……」她遲疑著,緩緩開口:「可能需要想一想,我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所以我得想清楚了再和你說。」
「……不過也可能……不是現在的你吧。嗯,但總之我得先弄清楚才行,我不能一直像這樣什麼都不明白。」
諸伏景光笑了。
「那麼,我等著你。」
「過去的我,現在的我,還有未來的我,都會一直等著你。」
*
在那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多少有點怪怪的,不過很快,諸伏景光便在那間小屋裡發現了黑衣組織關於藥物實驗的一些端倪,正如他先前所說的一樣,雖然這次的行動是黑衣組織專門為他設置的陷阱,但陷阱這種東西,不可能憑空出現,否則也不會那麼容易引人上鉤了。
向一般醫院投用非法藥物的實驗計劃的確存在,雖然還只是一個雛形,但初步計劃的內容和最終目標還是足夠讓人觸目驚心。諸伏景光明白,他和他背後的警方必須阻止這樣一場惡劣的計劃。
兩個小時之間,諸伏景光盡自己所能地把詳細的資料都拿到了手裡,這樣一來,就算黑衣組織方面在後續會因為此次的情報泄露而調整戰略,他們也不至於完全束手無策。
而在得到所有資料之後,奈何覺得自己也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了。
說到底,她來這裡也只是為了改變諸伏景光的死亡結局而已,雖然眼前的這個二十六歲的諸伏景光也很吸引人,但有很多問題,她覺得自己好像只有回到原本的那個時間點之後才能靜下心來好好思考。
躺在地面上的諸星大仍然在深度昏迷之中,以諸伏景光的能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時間恢複流動,他也完全可以順利脫身。
不過奈何還是催著他在時間停止的期間內撤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這樣一來就萬無一失了吧。
時間再次恢複流動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已經轉移到了兩個倉庫中間夾著的狹長的小道上,這條路窄得讓奈何想起自己最開始被發現可以變成人類的時候——說起來,那個時候也是諸伏景光啊。
她垂下眼,臉上浮起一點笑。
「那麼也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吧。」奈何說著,抬高手臂,在諸伏景光的肩膀上拍了兩下:「接下來景光也要好好活下去呀——」
話音未落,奈何的動作卻倏然僵住了。
在與他身體相觸的瞬間,她看見了他的未來,在三天後,被找上門來的組織滅口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