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十四隻貓貓
她在混沌中踽踽獨行過太多歲月,不知朝暮,不辨春秋,宇宙間的種種都與她擦身而過,而她與整個世界卻沒有一丁點的關聯。
那時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她只能漫無目的地在一個又一個世界當中流浪。
她把這當成旅行,她從未覺得這樣孤獨又混沌的日子有什麼不對,因為她原本便誕生於最深沉的永夜,除了黑暗與混沌,她什麼也抓不到——
直到,有光照進了她的世界。
於是她有了名字,於是她有了歸宿,於是她學會了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愛。
她愛上了照亮她的一束光。
對於永恆來說,人類也不過朝生暮死,那束光很微弱,很暗淡,而且她知道,很快就會消失,但她還是……還是很慶幸自己遇到了他們。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很多高等文明會說人類這種脆弱又短壽的碳基生物很有趣,因為他們的生命在燃燒,在如此短暫的生命當中,也能創造出異常絢爛的光芒。
就像是她看過的花火,在一瞬間綻放,哪怕轉瞬即逝,也美得驚心動魄。
奈何。
那是她與他們的契約,那是她與這個世界的契約。
她才不是什麼阿撒托斯的子嗣,她才不想再當什麼群星中的流浪者,她是奈何,她只是奈何。
【我不會讓這個世界崩壞的。】
她說。
【哦?這種事情可不是動動嘴皮就能做到的哦。身為外神的你,力量已經不受控制地進入這個世界了呢。】
【世界意識無法拒絕你的降臨,但它也同樣無法承受你的存在,更不用說你干涉了世界,在平行時空中間來回穿梭,早就把世界攪的一團糟了。】
【你現在抽身,倒是可以回歸群星,不過這個世界現在能維持運轉,不過是靠著你的力量死撐罷了,你一離開,這個世界就會立刻消失。當然,如果你留下,繼續像之前一樣擺弄那些傢伙的人生軌跡,世界也撐不了多久了。世界崩壞多少會對你造成一點傷害,不過這種程度的傷害,大概過個幾百幾千年也就能恢復。】
【怎麼樣,你要怎麼選呢?不管哪一個選擇,應該都很有趣吧。】
【我哪個也不選。】
小姑娘握緊了小小的拳頭。
【我才不要被你這樣的傢伙擺布,肯定有別的辦法,我絕對、絕對會好好保護他們給你看。】
絕對……
不要這個世界消失。
絕對、不要他們受到傷害。
「奈何沒有食言。」
「別去,那樣你會消失的……」
破碎的隻言片語彷彿在少女的腦內打響驚雷,那些凌亂的屬於過去與未來的畫面終於徹底拼湊完成。
奈何想,她大概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既然世界意識無法承受我的存在,那麼就……】
【讓它消失吧。】
【由我來代替它維繫這個世界,由我,來用全部的力量支撐著這個世界的運行。】
【我既不滅,世界便永存。】
虛無的空間里爆發出了一陣如山崩地裂般的狂放笑聲,那是奈亞拉托提普在笑,笑得愉悅,笑得張揚。
許久,祂彷彿才從笑聲中回過神。
【你還真是讓我驚訝啊,奈何。】
【明明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明明可以永恆存在於群星之間,你卻竟然甘願將自己困在這樣小小的世界,困在方寸間。】
【為了區區人類。】
【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才不是區區人類呢!】
才不是什麼區區人類,才不是什麼宇宙中最渺小又微不足道的存在,他們擁有著群星中最璀璨的一顆星,他們在短暫的時間裡也能勾勒出無比瑰麗的人生。
是他們給了她生命以重量,是他們告訴她,活著是什麼,告訴她,愛是什麼。
【他們是對於我來說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們,保護他們所愛的世界——】
【不惜一切代價。】
*
奈何再睜開眼的時候,空氣中傳來了食物的香氣。
陌生的天花板上只掛了一個小吊燈,看上去有點老舊,不太隔音的和式拉門外面,依稀傳來了翻炒的聲音。
身下是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榻榻米,沒有被褥。
是了,她被世界意識承認的形體在四年前,所以在進入狹縫的時候,諸伏景光應該不會見到她失去意識暈倒的模樣,而是看著她從自己面前消失吧。
奈何從榻榻米上爬了起來,拉開拉門,順著香味找到了廚房的方向,於是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諸伏景光,是二十六歲的諸伏景光。
鍋里的油煙升騰,青年動作流暢地顛著手裡的炒勺,濃郁的香氣伴著午後的陽光在這個狹窄的房間蔓延。
安逸而溫馨。
奈何想起先前在那些人給她租的房子里,松田和萩原跟她一起在客廳的沙發上吵吵鬧鬧,因為一張撲克牌而滾成一團,她搶不過松田,就跑去廚房,找正在做飯的諸伏景光和降谷零幫忙,然後降谷零就和松田陣平吵了起來。
萩原研二事不關己地往邊上靠了靠,看著手錶抱怨去接女朋友的班長伊達航怎麼還沒回來,進了廚房的奈何,則是偷偷把手伸向剛剛做好的熱氣騰騰的飯菜,然後因為燙到手指整個人跳了起來。
還是諸伏景光一臉溫柔地拿了筷子,夾起菜吹溫了才遞到奈何的嘴邊。
這樣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溫馨美好又安逸的日常,如果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如果不能的話,至少讓眼前這副美好的風景可以一直延續下去吧,讓她喜歡的人們都可以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了不起的大人,讓承載著他們的,被他們保護著的世界可以一直一直存在下去。
奈何沒有出聲,她靜止了時間,卻沒有將諸伏景光拖進靜止的時間當中。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青年的背後,張開手臂,從背後抱住了那個人的腰身,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背上。
「讓景光來告訴我關於黑衣組織的事情果然還是有點殘酷吧,所以景光什麼都不用說。」
什麼都不用說,她可以用她自己的力量去窺知他所知道的一切,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關於黑衣組織的一切。如果那些不夠的話,她也可以去外面搜集,去找那個綠眼睛的黑麥威士忌,去找那個在他們記憶當中頻頻出現的白色長發的琴酒,去找貝爾摩德,去找朗姆,去找所有可以找到的傢伙,然後從他們的身上窺知她想要的信息。
在那之後,她會徹底抹消掉那個龐大組織的存在,她會讓那個黑衣組織徹底消失在時光的洪流中,再也掀不起一點風浪。
這件事情的工作量比她迄今為止所做過的所有事情的工作量都要巨大,奈何在這個時空逗留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然後她終於徹底集齊了「抹消」一個組織所需要的全部要素。
消除組織成立的契機,抹殺組織中的關鍵人物,修正世界的走向,調整所有人的記憶,然後——
她成功了。
她成功創造出了一個沒有「黑衣組織」誕生的世界。
於是諸伏景光不會再死在他們手裡,降谷零也不再會死在他們手裡,所有一切讓她不滿的因果都從根源被徹底切斷,從今往後,世界的一切展開都會如她所願。
她將成為這個世界的【神】。
只為這個世界而存在的【神】。
這對於世界線來說毫無疑問是非常巨大的變動,因此想要完成這一點,即使是奈何,也消耗了不少力量。
更重要的是,她能明顯地感覺到,在她對世界線進行了這種程度的修改之後,原本就不夠安穩的世界頓時變得岌岌可危起來,就像是在沙灘上隨時可能會倒塌的沙堡,只等下一個浪頭到來,就會徹底化為泡影。
但是啊,在那個摧毀一切的浪頭打來之前,她還有一點時間吧。
她還有一點時間來溫習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吧。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好好地和他們告別吧。
帶著真相,她【回到了】她之前一直存在著的時間線。
新年過後沒多久就是情人節,奈何學著這個世界的女孩子的樣子做了手作的巧克力。她實在沒有料理方面的天賦,即使做巧克力只需要將熬好的熱巧克力倒進模具,然後等著冷卻就好,可她還是發揮出了殺人料理的水準。
松田陣平收到巧克力的時候紅了耳根,萩原在一邊揶揄,說松田幾乎不會收女孩子的巧克力。松田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說誰像你每次情人節之後都會吃巧克力吃到牙疼。
降谷零收到之後當天晚上再次喜提醫務室一夜遊,而諸伏景光則是耐心地問奈何下次做巧克力是否需要他幫忙。
奈何拒絕了。
情人節過後一個月的白色情人節,作為情人節巧克力的回禮,鬼冢班的幾個人給奈何準備了一份驚喜,那是一套非常漂亮的和服,配套的首飾也都十分精緻。再過兩個星期櫻花就該開了,到時候大家可以一起抽出一天去高尾山賞花。
又過了一周,降谷零的生日到了。
因為是工作日的緣故,鬼冢班的幾個人並沒有更多的時間準備,於是就決定在訓練結束之後,大家一起去奈何的家裡吃火鍋作為慶祝。
熱騰騰的火鍋將倒春寒盡數驅散,氤氳起的霧氣讓那些滿帶著喜悅的面孔多少有些模糊。
奈何坐在中間,時而跟著身邊的人說說笑笑,彷彿也融入了這歡樂的氛圍當中。
只是……
坐在桌邊的奈何眼前的畫面就像是老舊電視的屏幕,因為信號的波動隔三差五就會閃起一陣黑白的雪花。這是時空不穩定的徵兆,奈何知道,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該告訴他們真相了,她該告訴他們接下來該做的事情了。
但是……她還想再等等,等到春天來了,他們一起去看過山上的櫻花,等到夏天來了,他們一起去看過河畔的花火——
等到她將先前所有的約定都兌現,等到她可以盡量不留下那麼多那麼多的遺憾。
好像……來不及了。
小姑娘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輕輕嘆息了一下,下一秒,她重新掛上了明媚的笑容,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將視線落在今天的壽星降谷零的身上,遲疑了一下,才用慣常輕快的語氣開口:「Zero,能稍微陪我出來一下嗎?」
「我有話想要對你說,很重要的話,現在只能對你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