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我」
那香氣讓我感覺自己掉進了花叢深處,陷在柔和芬芳的晚香玉、深沉苦綠的樹叢。
那是比任何的脂粉都要強烈、綿密的香味。這世上沒有任何香水或是香膏能比得上這純正、冷艷的植物芳香。
光是嗅到一絲氣味就能產生自己正用唇親吻潔白花瓣的錯覺。
何況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我正深深埋首在謝伊的頸側,雙臂環繞著她的肩頸。
濃香刺激得我再度呼吸困難,那種被香味圍堵捕獵的窒息感又來了。
我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劇烈呼吸,想要攫取氧氣。於是更多濃烈的香氣隨之奔湧入胸腔,反過來搶奪氧氣的生存空間,變成惡性循環加劇悶窒。
視線也逐漸霧蒙蒙,環住她後頸的雙臂一點點失去力氣。
濃郁到了何等地步――似乎香氣四溢的晚香玉正順著她的髮絲、鼻樑、耳垂等等部位攀爬,濃白的花朵一盞接一盞綻放開來,密密匝匝的白花簇擁著把我圈禁在內。
這些花藤正竊竊私語著、低聲笑鬧著推搡彼此,前仆後繼地圍繞自投羅網的我發出觀賞的笑聲。
這一絲一絲的誘人香氣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
我循著香氣的軌跡,一路嗅聞到她的長發深處。她那冰涼的長發在夜風裡散漫,垂落在我的臉上,幻覺里像是無數擁擠的花藤垂掛下來。
好香……
我的眼瞳逐漸失神,意識開始渙散,下意識朝著謝伊的後頸一塊皮膚張開牙齒,用力咬下――肩骨傳來刺痛,將失去神智的我驟然驚醒過來。
清涼的晚風吹起我頸側散亂的細小髮絲,吹得脖頸微涼。我猛地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雙手捂住唇。
不知何時,我們已回到舉辦宴會的宮殿。我被安穩放坐在一面露台的大理石圍欄上,仰起頭,就是沐浴著月光緊盯我的謝伊。
她單臂攔住我的后腰,防止我後仰失去平衡掉下去。另一隻手緊攥住我的肩膀,似乎正準備將我從恍惚里叫醒,卻被我突兀咬了一口。
「我、你……」我神智都飛去九霄雲外,語無倫次,「剛才……」
她好心的替我補充後半句:「咬了我。」
我不禁哀鳴一聲,把發燙通紅的臉埋進掌心。
我都幹了些什麼啊???
透過指縫,謝伊修長的手指靈巧地解開緊扣起來的領口,將衣領扯開,露出玉白色的頸項皮膚。
上面還殘留一個清晰的牙印。
可見我當時下了多大的力氣……救命,我兩輩子的人生經驗加起來都沒能告訴我,不小心把同性友人當人蔘果給咬了一口后該怎麼彌補?!
「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不敢看她,捂住臉連聲道歉。
鴕鳥似的把自己埋起來的我,沒看見的是,謝伊的手指一頓,隨即緩緩地從那些凹陷的牙印痕迹上一點一點掠過去。
好像能通過這短暫的指腹描摹碰觸到什麼、回味著什麼。
她的眼神也亮得懾人,映著月光,微微發光,彷彿某種擇人而食的野獸。
受不了良心譴責的我,又跨不過羞恥心的鴻溝,只能自欺欺人地透過指縫看她。
我從臉到脖頸、耳尖都是通紅髮燙,眼裡還氤氳著蒙濛霧氣,彷彿隨時會因為羞憤,化為淚水滴落。
那股噬人的熱度剛褪去一點,此刻又緩慢爬回來。我的腦袋又漸漸發矇,不光吐息染上異樣的熱意,還控制不住眼神渙散。
望見她頸側那個發紅的牙痕,我神情恍惚地抬臂摘下了系在發上的緞帶。
緞帶一抽走,原本綁起來的金色長發紛垂如雲、散落身後。
我一邊口齒不清含糊地喃喃著別動、我來,一邊將緞帶纏上她的頸項,輕鬆繞上幾圈,將那個刺眼的牙印遮得嚴嚴實實。
最後食指勾住緞帶兩邊末端朝外一拽,拉緊蝴蝶結。
隨後我又替她將衣領重新整理,扣子一顆顆重新扣緊。
末了還不忘幫她整整衣襟、撫平褶皺,這才滿意下來。
做完這贖罪似的一番動作,我才擠出可憐巴巴的表情看她。
「我、我給你咬回來可以嗎?」我的腦子裡只剩下顛三倒四地道歉,「求你別生氣,我願意彌補你、我應該做些什麼?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話音剛落,我才猝然反應過來我說錯話了。她會不會誤會我太市儈?
這下顧不上羞恥心,慌張緊握她的手,道:「我不是那種意思,我沒有想拿錢羞辱你的想法。你千萬不要誤會!」
她盯著我握住她的手一會,像是從鼻間擠出一聲很低的笑。
「沒關係。」謝伊肉眼可見的心情很好,「我沒有生氣。」
她曲起指節,輕輕一碰我的眼尾。我眼裡含著的水霧就如被觸發開關一般滴落下來。
她像是要抓住那顆眼淚似的,握住掌心。
我暈暈乎乎的。
只聽見她說:「我想要的東西,很快就會到手。」
我就跟著暈暈乎乎地點頭。
「那、那很祝賀你呀……」
我搖晃著站起身來,總算能從腦袋裡抽出一絲理智。理智在催促我趕緊回到宴會上,還有要緊的事情沒辦。
正要晃晃悠悠朝著宴會廳走去,我的腳步又是一頓,恍恍惚惚地看著身後倚靠在圍欄上的謝伊。
……如果我要去宴會,謝伊應該去哪裡?
我歪了歪腦袋。
應該帶上她一起去嗎?可是,不行不行。腦袋裡有個聲音諄諄教誨:你不是要去跟希恩跳舞嗎?難道你要當著謝伊的面,和她喜歡的男人跳舞嗎?
哪怕只是出於報復出氣的心理,還是會傷害到謝伊,這麼做好嗎?
沒錯,不能帶謝伊一起。
我行動遲緩地舉起拳頭,一捶掌心。
決定了。
漿糊似的腦袋緩慢轉動。
我搖搖晃晃地走回謝伊身前,摘下自己的胸針,別在她的衣襟上。
甚至還順手從旁邊布置的花瓶里擷取一枝銀蓮花,插.進胸針和紐扣的縫隙里。
我點了點胸針,染著兩頰的緋色,眼神朦朧、語氣飄忽,還試圖一本正經地告訴她: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等我回來帶你回家。」
說完還不放心地又補充一句:
「誰來都不許跟著走。」
……
走出露台沒幾分鐘,伴隨著謝伊的氣息徹底消失,我出走的理智也紛紛歸位了。
明明站在熱鬧喧囂的宴會裡,到處都是人們的歡聲笑語,還有管弦樂隊正在吹奏的悠揚樂曲,一片歡樂景象。
我卻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一般,孤身站在人群里。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我滿腦袋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不是周圍那麼多人,我就要剋制不住抱著腦袋哀鳴,發出悲慘與悔恨的叫聲。
我都、我都幹了什麼啊!
現在重新開啟人生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