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偽裝魔法
「你袖子上有血。」我揪住他的衣角,「你受傷了?」
在我反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緊繃的身體頓時鬆弛下來,任由我捏著他的袖口、小臂翻來覆去地檢查哪有傷口。
可能是看我緊張過度的表情,他很快制止了我,還張開雙臂示意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
「我沒有受傷。」謝伊說,「那是別人的血。」
我鬆了口氣,肩膀垮下來,喃喃著真是一場提神醒腦的驚嚇。緊接著我就反應過來剛才那句話充滿了多大的信息量。
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剛才去幹什麼?傷人?在王都?」
我的女神啊,他現在可不是王都憲兵糾察隊的成員了,壓根無權無理由對公民使用暴力!
他的腦袋裡到底有沒有律法啊!
誰知道他不僅沒有絲毫驚慌,眼神平靜得不可思議,還振振有詞,「我處理得很隱蔽。」
我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預感,這個處理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果然不出所料,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會有人發現屍體。」
我快崩潰了。
他到底為什麼能把去殺個人說得跟去個洗手間一樣輕易平淡啊?
「這不是處理得隱不隱蔽的問題。首先,不應該隨意使用暴力,更不應該奪人性命,連我們做生意都講究先禮後兵,和氣生財。」我連連深呼吸,使自己儘快鎮定下來,然後失敗地暴躁起來,「其次——總之隨便殺人就是不對!」
我一陣頭痛,轉過身不看他,免得再添煩惱。可是走到鐘樓邊緣我才發現通往鐘樓階梯的小木門從另一側拴上了,我無法自行離開。
也就是說,我連想下去都還得靠他。
我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謝伊還一無所知地在身後追問,他的聲音透著不解,「伊莉絲,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需要時間思考你的人生教育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沒好氣地說。
他還是不能明白問題究竟出在那裡,兀自帶著一絲明顯的困惑問,「你還是在生氣?是誰讓你生氣了?」
「是我嗎?」他走到我身後,語氣變得小心翼翼,「我保證我處理得很妥善。沒有人會發現那些死老鼠。」
這下連深呼吸都救不了我岌岌可危的理智之弦了。
「所以,你管被你殺死的人叫死去的老鼠——」
亞諾爾公爵的子女教育到底有什麼問題?還是說希恩的第一騎士團私底下奉行冷血暴力的作風?又或者問題是出在憲兵隊?
我自暴自棄地想,可能一開始根源就出在亞諾爾公爵身上吧。那可是傳說里一夜之間血洗了整個王室,大權獨攬的男人。在這樣的父親身邊耳濡目染,還愁歹竹出好筍嗎?
其實冷靜地思考一下,如果我和謝伊結婚,我們勢必會面對更多的問題,不止是外界,更大的摩擦會來自我們兩人之間的相處。而仔細想想,我們其實根本就不見得有多了解對方啊!
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我們的相遇、相處本就短暫,中途還被各種大小意外阻撓,如今還能陪伴身旁,值得讚美命運寬宏照拂了。
我都能容忍希恩十年如一日的無動於衷,還不能給謝伊一點時間和耐心多問兩句嗎?
想到這裡,我又鎮靜一些。
我轉過身來面朝謝伊。
「你告訴我,你剛才具體去做了什麼?」我的手指不自覺扣緊掌心,「你殺的人是誰?屍體做了什麼樣的處理?」
老天啊,我感覺我問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擊穿自我道德防線的子彈。
我一把抓住他的小臂,仰頭望著他的眼睛。
「我改變主意
了。你直接帶我去看!」
風吹起他搭在肩上的髮辮,烏黑的髮絲朝前飛舞,繚亂間擦過我的臉頰和耳畔。扎在他黑髮上的深紅色絲綢帶被夕陽渲染得更深,像是一朵枯萎在盤中的玫瑰,紅得有氣無力,格外刺眼。
那是早晨出門前,我剛親手給他綁在頭髮上的緞帶。人一旦陷入戀愛就會變得軟弱可笑嗎?我從前最不屑的就是宣示主權的行為,認為那是對著空氣叫囂,毫無作用。如今卻連他扎頭髮的一根髮帶都要親自挑選。
「有三隻老鼠,離開商事所后開始跟在後面。」他的視線定格在我抓住他的小臂的手指上,「我已經處理乾淨了。」
他說了三次都是用「處理」這個詞。
「人命不該用處理這個詞。」我固執地說道,「你有比殺死他們更好的處理方式,比如交給我。如果他們是想竊取情報的探子,我們總有讓他們開口的方法。」
而不是永遠閉上嘴!
他的唇抿成一條線,黧黑的睫毛蓋住眸,看起來明顯就散發出不開心的低落情緒。
「是你告訴我的。」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但是聽起來比我還要固執。
他沒有什麼動作,也沒有甩開我的手,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身子像一柄利劍般筆直。風如浪潮起潮湧,吹得髮絲繚亂飛舞。
光是頑固矗立的身影都像在沉默無聲地指責我先違背說過的話語。
「這是一開始,你就告訴我的。」謝伊說,「我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方式來處理,只要我能活下去。」
「我什麼時候說——」
他執拗地盯著我,衣領后的喉間正亮起金色的紋路。黑色線紋正在他的頸項皮膚上浮現。這熟悉的場景讓我立刻閉上嘴,驚慌地撲上去捂住他的嘴。
我就記得那天在卧室里他發生了同樣的狀況,然後昏厥了一整晚!而那時他全身都浮現龍鱗似的斑紋,像一根燒焦的木頭。希黎刻當時大叫著讓他閉嘴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想。
我的掌心按上他的唇時,謝伊的眼瞳微睜,旋即喉間的金紋黯淡下來。黑線迅速消褪下去。只有他的唇邊吐息里還流出一兩點絲縷般的星火,昭示著方才發生了什麼。
我驚魂未定,鬆開手指,發現那些星火併未燙傷我。這個秘密誓約的咒文制約只針對謝伊一個人,懲罰也只作用於他。
我眼神複雜看著他,「我們還是別談這個話題了。你告訴我那些人的屍體你如何處置,我……」
我閉了閉眼,狠下心才能說出後半句,「我會安排人想辦法善後。」
他卻一點沒有差點被誓約懲罰燒死的后怕,絲毫不見痛苦之色,還不忘記順勢摟我進懷裡。
聽到我的話后,他飛快地點頭。
他撫摸著我的後腦髮絲,像只小狗一樣磨蹭臉頰鼻尖,語氣顯而易見地順從又快樂,「好,都聽你的。」
瞧他這副樣子,我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剩下滿腔的無奈。
腦袋裡卻突然滑過一個許久以前我詢問過謝伊的問題。那是他還是「女憲兵謝伊」的時候,我問他,在遇到我之前他都在做什麼?
他當時的回答是:習武,還有活下去。
現在看來,搞不好連「活下去」這個任務都與他立下的誓約有著莫大的淵源……
「對了,剛才有個人突然出現在這裡,就在你走之後。」我穩住心神,轉移話題,「我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他卻似乎對我很熟悉一般。而且他相貌特徵很強烈,我肯定他身上有某個古老家族培育的特殊遺傳血統。而且,他叫我……謝斯提翁卡。」
那個人不僅表現得對我很熟悉,還稱呼我為「小妹妹」。
謝斯提翁卡是雪國語言里稱呼自己的姐妹
,一般是最小的姐妹的昵稱。
他就是明晃晃沖著我來的。
我不由得一個寒顫,下意識攥緊了衣領,以免冷風再從衣料的縫隙里鑽進來吹得我渾身發寒。感覺到我輕微的瑟縮,謝伊把我抱得更緊了。
那個憑空出現又突然消失的青年,他那淺金色的頭髮與綠眸都與我太過相似。相似得令人不安。
他會是我母親那邊家族的親人嗎?
我想起曾經問過父親,媽媽的姓氏真的是科爾克拉夫嗎?父親的回答模稜二可。
我的心沉下去。
現在我不得不懷疑,媽媽她的身世與雪國有所牽扯……戰爭年代,又是在兩國民族混雜的邊境,留下混血兒大有可能吧。媽媽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外祖父母的事情。法娜也只含糊說他們很早就去世了,媽媽是孤身一人,寄人籬下生活著。
可是我長得像母親,母親跟季莫法娜是遠方表姐妹,但我們母女倆跟法娜長得一點都不相似。
會有那麼巧合嗎?血親之間連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遺傳到?
是不是因為母親很可能真正的姓氏就不是科爾克拉夫?
我越想越混亂。
「謝伊,有沒有一種魔法可以改變人的外貌,讓他看起來很像另一個人?」我問,「不是那種粗劣的喬裝,也不是將他化妝成另一個人的容貌。是將這個人的五官、發色、眸色等等特徵變得與另一個人的有七八成相似。」
「有。」他回答得很快。
隨即他看了一眼天色,徵詢似的低頭問我,「在這裡?」
我茫然了,「什麼在這裡?」
他的睫毛掀起又垂下,短暫快速地眨動幾下眼睛,像是一個在初次在舞會出道的小姑娘,對著搭訕的紳士害羞又雀躍。
他說:「在這裡也可以。」
說完,他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