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
虞秋一直在等虞行束回來,上輩子就是這時候,她還在因為三皇子的嘲諷鬱鬱寡歡,虞行束回來后與她講了些朝中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其中一件就是四皇子宴請六皇子,結果雙雙中毒的事。天子震怒,派人查探后發現席宴上全是詭異毒物,如蟾蜍、蟲蛹、石鯪魚等等。
兩人中毒雖不重,但四皇子好食罕見毒物的怪癖在民間傳開了。
六皇子喜潔成病,知曉自己被瞞騙著吃了爬蟲,發瘋一樣提刀去追砍四皇子。
最後兩人被關進宮中,數月不得出。
這事太過荒謬,旁人想都不敢想,虞秋說給虞行束聽后,他一笑而過,根本就沒信。
但是無妨,等今日這事確切的發生了,他就該相信自己是重活一輩子的人了。虞秋這麼想道。
她有點得意,已經在想待會兒怎麼讓虞行束認錯,讓他以後再也不能不信自己。
可左等右等,等到日暮西山也沒等回虞行束,虞秋有點急,正要差人尋去戶部找尋,忽聽丫鬟奇怪道:「怎麼那麼多煙啊?小姐你看。」
虞秋舉目望去,就見東面的天空微暗,細看方發現是濃煙遮蔽了天空,隱隱有幾分火光跳躍出來。
東面……東面是權貴們的住處,大多是皇子王孫。
輕軟的風送來一陣燒焦的氣息。
「小姐!」小廝氣喘吁吁跑回來,擦著臉上的汗珠道,「小姐,是四皇子府走水了,現在外面全是官差,左街使與刑部的人都去了,不許閑雜人等上街礙事。老爺估摸著也因為這事回來晚了。」
虞秋怔住,「你說……四皇子府邸燒起來了?」
「燒起來了!連著兩條街都清空了,全是官差!」
虞秋久久沒能有反應。
不該有這場火的,前世是沒有的。
……難道是因為她發生了什麼轉變?
她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啊,只是疏遠了余延宗兄妹倆,再與蕭青凝見了一面,這幾人……應當不至於引發皇子府邸的大火吧?
再有就是把前世的事說與爹爹聽了,可是爹爹不信啊。
還能是什麼事?是她不經意間做了什麼嗎?
虞秋使勁回憶,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能引發這場大火。
又等了約莫兩刻鐘,夜色漸濃,黑霧直衝而上,火光將小半邊天空燒得通紅。
虞秋焦急地等在檐下,眼前忽有東西飄來,她伸手去接,發現那是一撮隨風而來的灰燼。灰燼揉碎在指尖,留下一抹灰塵。
府門前傳來雜亂聲,虞秋急忙提裙向前,總算等回了虞行束。
「爹爹就是路過看看能不能幫忙,沒傷著碰著。」虞行束臉上沾了灰,擺手讓虞秋離他遠些,「身上都是煙灰,別熏著你了。」
等他洗漱乾淨,才得空把事情說與虞秋。
「說是四皇子宴請六皇子,不知怎的冒出許多爬蟲來,六皇子受驚踹翻了院中的竹簍,結果竹簍里也儘是這些。六皇子喜潔,當即就點了火驅蟲,不慎引燃紗帳,然後就燒起來了。」
虞行束一口飲盡茶水,虞秋忙給他續上。
潤了潤喉,他接著道:「原本就一個院子燒著了,及時救火是救得下來了,可誰知道四皇子那院子里滿是毒蟲,越燒蟲子越多,蜈蚣、蛇、蠍子等等到處亂爬,六皇子受驚,又將別處引燃,火勢才越來越大。」
虞秋聽得目瞪口呆,前世她聽的是四皇子故意騙六皇子吃這些噁心東西戲耍他,誰能想到四皇子府里也全是這些!
「好在太子就在附近,當即率人疏散人群,擔憂毒蟲四竄咬傷百姓,直接下令封鎖街道,要以四皇子府換全稱百姓安危。太子處理果斷,到目前還未出現傷亡,四皇子府邸已經被包圍起來,內外一起燒著,勢必要將毒蟲全數清理乾淨,火怕是要燒一整夜。」
「這、這怎麼……不一樣……」虞秋人懵了。
「是太荒謬了,六皇子有潔症也就罷了,我一直以為四皇子只是貪玩,誰知道他竟然有這癖好,著實是驚著我了。」
虞行束神色複雜,「我回來時見幾個重臣都往宮裡去了。這幾日怕是不安穩,秋兒,你好好待在家中,先別外出了。爹已吩咐家丁好生檢查家中,回頭爹再借幾隻狸貓來,若是有什麼不適一定要說……」
虞行束的叮囑虞秋一句也沒聽見,她忍不住懷疑,是前世四皇子府中就養了毒蟲,還是這些毒蟲也是因為她的重生才出現的?
「我到底做了什麼能產生這麼大的變動?」虞秋喃喃自語。
等她發完呆,重新陷入了苦惱:現在事情與她前世所見不一樣,如何讓爹爹相信她是真的重活了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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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燈火通明,太監快步出了宮殿,不論是合上殿門還是走路,均未發出丁點兒聲音。
「混賬東西!」一聲怒喝響起。
四皇子云瓊被嘉名帝一記窩心腳狠狠踹翻在地,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迅速跪了回去,年紀大了的皇帝卻白了臉,顫顫巍巍地指著並跪在地上的兩人,急喘個不停。
「還想著得了封號去封地……尚在京城就敢這麼肆意妄為,若是去了封地,你是不是要把天掀翻!」
雲瓊不服氣,惱聲道:「都是雲璃的錯,我好端端的養些小玩意兒,若不是他,我多年心血怎會毀於一旦,還賠上一座府邸……」
剛轉身的嘉名帝回身又是一腳踹了過去,自己險些跌倒,「你的心血?你讀書多年就弄出這麼個心血?聖人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雲瓊不忿,又要說話時餘光瞟到立在一旁面隱怒色的諸位大臣,憤恨閉了嘴。
嘉名帝手腳都在發顫,剛被太監扶著坐回去,瞧見跪在下面的雲璃左撓右抓,猴子一樣躁動著,又是一陣暴怒,「讓你跪著是委屈你了嗎?」
「這事本就與我無關,若不是雲瓊假借宴飲的名頭想要放毒蟲咬我,我也不會放火燒他府邸。而且我只燒了一處,其餘地方的火不是我放的!」
雲瓊眼中毒蟲明顯比府邸更重要,忍不住辯解道:「我沒想讓它們咬你,那都是我新捉來的好東西,大補,我真心想宴請你的,是你不識貨……」
高坐的嘉名帝聽得氣急攻心,抄起桌案上的茶盞朝兩人扔去,杯盞與奏摺劈頭蓋臉地砸在兩人臉上,又滾落在地。
「陛下息怒。」方太傅等人齊聲勸道。
「不必勸朕,今日朕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
唯一一個沒有跟著勸說的是垂首默立的公儀將軍,此時幽幽開口道:「教訓是要教訓的,可也不能因此毀了奏摺。」
嘉名帝眸光一掃,見幾個大臣一聲不吭,顯然方才的勸阻也是這也意思,頓時額頭青筋直跳。
這些老古板都是先帝留下的重臣,在民間個個名聲斐然,現下是真的被這兩個皇子氣到了,連表面功夫也不願意配合。
太監忙把地上的奏摺撿回來,有幾個沾了茶水,被他悄悄藏在最下方。
殿中氣氛很是尷尬,就在這時,外面有人來報:「陛下,太子來了。」
「快讓他進來!」嘉名帝說著,恨鐵不成鋼地怒叱地上跪著的二人,「你們兩個闖的禍,險些連累了無辜百姓,還要太子幫著解決,可覺得羞愧?枉朕給你們取名瓊璃,你看你們,配得起這名字嗎!」
話音落,一道挺拔人影踏入殿內,垂首行禮,「父皇。」
即便銀灰衣衫沾上了灰塵,也依舊不減高貴溫雅的氣質,抬眸時眼神溫和,神態從容。
這廂禮罷,雲珩向兩側大臣點頭示意,大臣皆面露欣慰,除了公儀將軍——這位仍是不冷不熱地看著殿中。
嘉名帝將此情景掃入眼中,微一垂眼,再抬起,面色緩和許多,道:「珩兒,今日的事多虧了你,外面可安排妥當?」
「已控制住,無百姓和將士傷亡,只是可惜了四皇弟的府邸。兒臣處事不夠周全,請父皇責罰。」
嘉名帝尚未說話,方太傅已站了出來,道:「太子當機立斷解決了禍事,何罪之有?若是有罪,也當是老臣的罪過,老臣為太子師,未能教導太子在繁忙之際管教好其餘皇子,作孽深重,請陛下責罰!」
說著就跪了下去。
方太傅年過六旬,曾隨先帝重振百業開拓盛世,更是先帝臨終前授的顧命大臣,輕易不可罰。
太傅雙膝方一彎,雲珩已伸手扶住他,但是沒能拗過,只得跟著跪下。
殿中其餘臣子見狀跟著行禮,須臾跪了一地。
這更讓嘉名帝面上無光,他兩個兒子犯的錯,再怎麼也怪不到雲珩與方太傅身上去的。
再看殿中央跪著的人,雲瓊嘴角帶血,一邊揉胸口,一邊冷笑著斜眼看雲珩;雲璃額頭腫了一塊,但是毫不在意,正使勁用衣袖蘸著方才灑到身上的茶水擦臉。
且不說雲珩,就是年邁的方太傅儀態也遠勝這兩人。
人說龍生九子,到他這裡,沒有九個,除去早死的那個,剩下的這五個各有不同,唯一能與雲珩相媲美的,只有老三雲珀。
可今日這場面他不出現才是好的。
嘉名帝遮住眼中情緒,身子前傾道:「這是哪裡的話,分明是這兩個不孝子闖的禍。珩兒,快扶太傅起來。」
……
直到丑時將過,殿中群臣才散去。
雲瓊、雲璃二人被禁足宮中,原擬定的封地縮減甚多,遷往的時間更是沒了影。
出了殿門,雲珩與眾大臣告別,面向公儀將軍時,只得了他一聲冷哼。
雲珩不在意,溫和一笑,還命太監為其挑燈。
殿前佇立,待大臣盡數離去,他側目向身後的平江,後者低聲道:「四皇子府邸已搬空,胭脂鋪也動過了手腳。」
雲珩嘴角微揚,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五指緩緩收攏,而後負在身後,悠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