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迢迢（二）

【觸發主線任務：乘坐蝴蝶巴士】

淡藍色的屏幕冷不丁地出現在方銹面前，驅散了一點恐怖片氛圍。

方銹沒有叛逆，抬腳邁了進去，車門也「砰」地一聲關閉，司機重新發動車子向著黑暗前進。

隨著車門的關閉，方銹面前的淡藍色光屏也消失。

剛剛在外，他的關節雖然有些僵冷，但還是能夠感覺到空氣中的悶熱。

可現在踏入公交車時，冷氣就像是從方銹的腳底板順著脊柱竄上他的天靈蓋，讓他渾身發寒。

這輛公交車大概是參加了什麼主題活動，不僅車身外繪製著蝴蝶，就連車內也有很多和蝴蝶相關的內容。

扶手是蝴蝶形狀的，座椅上也貼著蝴蝶帖子，只是看上去有些老舊，有很多都翻邊了。

車廂的地板上也噴繪了蝴蝶圖案，但髒兮兮的，不仔細看都辨認不出來了。

開公交車的司機是個光頭男人，穿著汗衫，具體相貌被擋板上的安全警告牌擋了大半，看不太清，只知道他有點噸位，和這趟充滿童趣的蝴蝶巴士著實有點不太匹配。

這趟公交車沒有投幣箱，但有售票員。

售票員是個穿著花裙子的大姐，大概是因為車內空調給的太足，她沒有出汗，一張有些皺的臉在橙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幽暗。

她一張口，露出了有些臟污的牙齒，操著一口方銹不太能分辨出是哪個地方的口音：「帥哥，去哪？」

好問題。

方銹也想知道自己要去哪。

【觸發主線任務：向售票員購買一張前往終點站的車票】

光屏再一次忽然冒出，為方銹指引了方向。

剛剛方銹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他忽然覺得如果在什麼特殊的場景突然觸發光屏……換個小心臟選手都會被這淡淡的幽藍色和神出鬼沒的系統音嚇到吧？

到時候SAN值一定會有波動，如果正好在特殊情況，豈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個系統可真不友好。

「去終點站。」

方銹收斂心神，沖售票員露了個笑，掏出手機：「多少錢？」

「十塊一個人。」售票員拿起自己脖子上掛著的二維碼：「只有最後一排還有個靠窗的位置了，你坐那。」

方銹付好錢，接過售票員遞來的一張長方形的白色底車票，紙質很差，方銹懷疑他稍微用點力就能給搓沒：「好的，謝謝。」

售票員又說：「這個點了，大家都很累，都睡了，你進去時動作輕點，千萬不要吵醒他們。」

車上都坐滿了人，只是絕大部分人都坐著睡著了，只有坐在前座的兩個年輕人在低頭玩手機，手機屏幕里反出幽幽的白光，將他們的臉照的有些慘白。

方銹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有些違和感。

的確只剩下最後一個座位了，但方銹並不太想坐進去：「不可以站著嗎？我坐後面會暈車。」

「前面在修路，容易急剎。不坐著的話，容易發生安全事故。」

售票員幽幽道：「你要是暈車，就吃一個這個吧。」

她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露出了裡面漆黑的藥丸。

方銹掃了一眼，沒有拒絕，只是拿了一粒在手上：「謝謝。」

他笑得溫和：「你真是個好人。」

[這玩家好淡定，他不會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一個逃生遊戲裡面吧？]

[他這樣子會讓我狠狠期待他被嚇哭時候的樣子]

方銹將藥丸放進口袋裡后，就直接朝最後一排走去。

這趟公交車是三十二座的，算上他和司機以及售票員，車內一共三十四個人。

醒著的卻沒幾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的原因。

車內沒有小型的電子屏提示乘客目前是從哪站到哪站，一般會亮著播放一些安全守則的小電視也黑著。

窗外的雨還在下，方銹小心通過了三個人後，在靠窗的位置落座，才看了眼自己手裡攥著的車票。

這張車票和尋常的車票並不一樣。

抬頭並沒有寫什麼車，也沒有寫多少元，只有一個編號。

【No.1748】

他還想看看目的地在哪呢。

車外的雨忽然打了起來，有一點雨從未關嚴實的窗戶縫隙中飄了進來，打濕了在方銹手心裡的車票。

方銹伸手把窗戶關上，再凝神看時，那張車票已經只剩下一點濕渣子在他手上了。

方銹稍揚眉，把濕渣子搓掉。

車子搖搖晃晃地前行，速度並不快，配上車內各個地方都有些過於老舊的感覺，總給人一種這輛車好像隨時要壞在路上的錯覺。

方銹望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許久，都沒等來什麼特殊事件。

只是路很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燈，又沒有月光的照耀，只能憑藉著車內的一點光看見車子在郊區的路上行駛，四周不是荒山就是野嶺。

方銹一隻手摁著手機的開關按鈕，手機屏幕明明滅滅，信號格始終保持在線，時間跳轉也沒有問題。

……總不會真的只是讓他坐一趟車吧？

方銹看向巴士內，覺得就算是睡覺，這些人也過分安靜了。

他多看了兩眼，終於明白過來他為什麼會覺得違和了。

他很少坐公交這種可能會接觸到太多人、被竊取了DNA也不一定會發現的交通工具，所以第一時間沒注意到。

這些人無論是睡著的人，還是那兩個坐著玩手機的年輕人，姿勢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正坐著，像是被線牽著了一樣，沒有一個人變換過姿勢，只是會隨著公交車搖晃而搖晃。

方銹想了想，抬手輕輕在自己身邊這位老大爺的腦袋上掃了一下。

[？？？]

[他在幹嘛？？？]

[好怪，再看一眼，還是好怪]

[這哥們SAN值這麼穩定，不會是因為腦子有問題吧……]

[系統好像還沒吸納過傻子進來吧？應該不至於？]

直播間的彈幕並不多，零星的一點全是對方銹充滿惡意的，但就在這些白色字體中，忽然跳出了一個紅色的字體：[他可能是懷疑這輛巴士是一個怪物的肚子，這些人身上都被牽了線，我第一次看這個副本的時候也這樣想過，因為這個巴士晃動得很有頻率和節奏，就好像人的呼吸一樣]

[！！！]

[我淦紅色的！]

[萌新榜前二十的大佬！？大佬看看我！我生命值超高！可以做肉盾！大佬帶我下本啊啊啊啊！]

[紅色的也沒那麼驚訝吧，這個副本都快投入遊戲池了，大佬們來看看隱藏角色的情況好刷副本時長的獎勵也很正常，就是我很好奇是哪位大佬]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方銹的直播間來了高玩這件事還是在論壇傳瘋了，一時間有很多的人湧入進來，但有很多都是來打廣告，想讓大佬看自己一眼，帶自己下本。

對於這些一無所知的方銹收回了自己什麼也沒有觸碰到的手，同時也看了一眼前面。

就見靠在擋板站著的售票員直勾勾地盯著他，她的眼睛近看沒什麼感覺，離遠了配上這昏暗還有點閃爍的燈光時，才讓人後知后覺這位售票員的眼白部分很少，所以離遠了看，眼睛就像是兩個黑洞，有些滲人。

下一秒，公交車進入了隧道里，巨大的黑暗吞沒了巴士，嗡嗡聲跟著襲來。

車內本就過暗的燈光不止又遭遇了怎樣的不測，「啪」的一聲就熄滅了，方銹徹底陷入黑暗中，耳邊是車輛在通過隧道時發出的獨特聲響，但方銹聽著，總覺得裡面還夾雜著無數尖利的嘯叫，聽上去痛苦又凄厲。

他面前淡藍色的光屏在黑暗中亮起，這一次光屏上不再是柔和的白色字體，而是帶著加粗的紅色字樣。

[觸發主線任務：逃離巴士！！！

限時：00：04:59]

方銹：「？」

淡藍色光屏不過亮起一秒就消失，但倒計時出現在了車內的小電視屏幕上，猩紅的字體看著就讓人莫名緊迫。

隨後車內的燈在「啪」的一聲中重新亮起。

只是這一次切換成了慘白的燈光，依舊微弱，雖然看著比橙黃色的燈光要亮了一點，但也恐怖了兩點。

因為——

剛剛直勾勾盯著方銹的乘務員不見了。

坐在前面的所有乘客也消失了，就連司機都不見蹤影，但巴士還在前行。

方銹感覺到自己手心微燙，低頭看去時，只見他剛剛握過車票的手心上印著暗紅色的編號，就好似即將進入屠宰場的牲畜——

【No.1748】

「這數字真吉利。」

方銹呢喃了句，摸上自己口袋裡的鋼筆，眼神微凝。

因為他聽見了，無數的心跳聲在隧道的嘯叫中響起。

但是他沒有看見活物。

公交車的玻璃窗也變成了一面面鏡子，清晰地照出來了車內的情形。

方銹仔細分辨了一下后，鬆開了手裡的鋼筆，若無其事地站起身，閑庭信步地開始打探這輛巴士，看都沒有看擺放在「鏡子」旁邊的破窗錘。

[我淦正常人看見任務的第一反應都是砸窗吧？？？]

[和朋友在現實幾開的我告訴你隔壁好幾個玩家已經在開始砸了]

[絕了，感覺這個新人可以走遠一點，關注了，就當送他死前的斷頭飯]

[真可憐，他隔壁一渾身肌肉的大哥已經要砸開窗了……]

[是嗎是嗎給個房間號，我最愛看肌肉男慘死了嘻嘻嘻嘻]

……

在直播大廳里，方銹旁邊的光屏，的確有一個渾身肌肉的男人。

在任務出來時，他就毫不猶豫地拿出了破窗錘，直接掄在了窗戶上。

他並不知道直播間的人在為他的死亡倒計時，他只想快點從這個詭異的巴士里出去。

男人上來時，就碰到過那些乘客，他懷疑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人……

在他顫抖著砸下第六下的時候，映照著他恐懼而又滑稽的臉的「鏡子」也終於破碎。

但是男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動一步，車外就有無數的黑色蝴蝶一擁而入。

這些蝴蝶在他砸窗時，就像是得到了什麼命令，一直等待著這一刻。

黑色蝴蝶的口器超出了正常蝴蝶該有的模樣，不僅尖利還像是獠牙，它們湧入時，瞬間就填滿了整個公交車，也包裹住了男人。

男人凄苦的痛呼從裡面傳來：「啊——」

但不過三秒，就只剩下一灘血水在公交車上流淌，再過一秒，這些猩紅的液體也全部消失，不留一點。

.

方銹並不知道同批玩家的情況，他還在探查這座公交車。

這輛車乍一看沒有什麼變化，但細節上全是不同。

他上來時，那些蝴蝶像是蠟筆彩繪出來的，可觸感確實是油漆，但現在摸著，掉色了。

是蠟筆。

方銹放在鼻下聞了聞，劣質的油彩香，也昭示著這就是蠟筆畫出來的。

方銹走到公交車前面，看了眼駕駛座，發現方向盤沒有動，但是油門自己踩了下去，駕駛座上卻空無一人，連個鬼影都沒有。

真是大型靈異現場。

方銹嘆了口氣，眼尾的餘光卻忽然瞥見了什麼。

他慢慢回頭，就見他之前坐著的座位上，突然多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在對上他的目光后，緩緩衝他露出了一個笑：「方銹。」

他喊他，神色看著有些恍惚，又一臉像是被什麼洗腦過的神聖：「你也來啦。」

方銹盯著他看了會兒，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了關於這個人的記憶。

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此次來尋找的人。

他叫……

「林子。」

方銹喊出了他的名字，卻沒有動：「我找了你好久。」

林子看上去很瘦，而且很白，甚至於在這燈光底下，皮膚有點呈現青白的感覺。

聽到方銹這麼說，林子露出了一個很開心的笑：「是嗎，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呢。」

按照劇情，他的確忘了他。

方銹還沒說什麼，林子又當場表演了個變臉，他直勾勾地盯著方銹，拉著臉，語氣幽幽：「既然你在找我，那現在見到我了，為什麼不過來？」

方銹心說還能因為什麼，不就是因為我根本聽不見你的一點心跳聲嗎？

就連林子說話，他都沒有聽到一點該有的氣流聲，他手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鋼筆，天知道這副本給他疊了什麼樣的buff，他現在過去萬一GG了豈不是很丟臉？

林子：「你快過來，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方銹慎重地想了想，還是握緊了褲兜里的鋼筆，朝林子走了過去。

他一邊想他為什麼不自己過來，然後到那定睛一看，登時什麼都明白了。

因為林子是從座位上「長」出來的。

他沒有腿和下半身，甚至手都看不見，整個人是從靠背上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