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迢迢(四)
想到了小龍蝦,方銹就不可避免地開始發散其他想象。
他想待會到了還要再點一手五花肉、鴨腸、牛肉、羊肉,最好再來一碟蒜蓉生蚝。
然後跟許別楠他們整兩打二鍋頭,來個不醉不歸。
大概是因為燒烤在夜晚太誘人,光是想想,方銹的肚子就發出了饞了的聲音。
他身邊坐著的老大爺聽見了,笑著看他:「小夥子,沒吃晚飯嗎?」
老大爺從自己的布包里掏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餅,聞著很香,就像鉤子,掏出來的時候就勾的人饞蟲大動。
他遞給方銹:「我這裡還有幾個自己家做的餅,還有點熱,你吃吧。」
方銹對上他有些混濁的眼睛,再看那張露出了一角的餅,喉結滑動了一下,卻拒絕了:「不了大爺,謝謝您。」
他認真道:「今天我一個平時很捨不得花錢的朋友請客吃夜宵,我要留著肚子去宰他一筆。」
老大爺:「就一個餅。小夥子你個頭高,一個餅能占你肚子多少?」
方銹嚴肅糾正:「不,大爺,您不懂。」
他活像個杠精:「假設我的胃分成二十份,您的餅佔據了二十分之一,那我就要少二十分之一的容量去宰我朋友,這對我來說血虧。」
老大爺:「……」
他悻悻收起餅,又嘀咕了句:「不吃就不吃,不吃是你的損失。」
拒絕了老大爺后,方銹收回目光,順勢掃了一圈車內。
因為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車上有不少人靠著座位或者車窗進入了睡眠,其中有一大半明顯是上班族。
卑微的社畜,就是如此。
但車內也有些細微的聊天聲,配合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讓人覺得安靜祥和。
這些都是人生活的常態了,隨處可見。
只是這輛公交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用作什麼主題車的,因為車內繪了很多兒童畫一樣的蝴蝶,不過已經洗得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了。
唯一明顯的就是方銹前面座位背後的一隻像是用黑色蠟筆畫的,被塗黑了的蝴蝶。
方銹手欠,上手摸了一下,沒摸到蠟筆的質感,動靜倒是惹得前面的女生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女生扎著兩個麻花辮,每一股中間還插了朵看上去像是真花的小雛菊,巴掌大的臉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愛又漂亮,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小小聲問:「哥哥,怎麼了嗎?」
方銹有一點恍惚,總覺得這張臉自己好像在哪裡看見過,但一瞥見那座椅上的黑色蝴蝶,就定了定心神。
他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就是看見這裡有個蝴蝶畫,想擦一下。」
聽到這話,女生從口袋裡拿了包紙出來:「哥哥你用紙巾擦吧,你看你手上都沾到了。」
聞言,方銹垂眼看向自己的指尖,就見指腹上的確蹭到了一點黑。
他大大咧咧地往自己身上一擦:「沒事,謝謝。」
女生默了下,又掏出手機,眼巴巴地看著他:「那…哥哥,我能加你微信嗎?」
方銹這張臉,讓他總是被問聯繫方式,有時候也常被星探遞名片,這些事方銹都習以為常了。
他拒絕的話術也很熟練了:「不好意思,我微信好友加滿了。」
還不等女生開口說什麼,方銹就自然而然地順了下去:「都不能刪,都很重要。」
女生沒了話說。
但這時候,坐在女生旁邊一個臉上長著雀斑、看上去像是混血的瘦弱男人就開口了:「哥你做什麼的啊?微商嗎?微信好友加滿了還不能刪。」
「我是樂器店的吉他老師。」方銹做了個抱著吉他掃線的動作,笑得輕鬆:「微信里加的全是學生或者學生家長。」
瘦弱男人:「那難怪了。」
他又說:「哥,學吉他難嗎?我想學,你教人一期多少錢啊?能教我嗎?」
方銹面不改色:「不能,我是帶兒童班的。」
「我就學個小星星就行了。」
「是嗎?可我不會小星星。」
「……」
有聽了他們對話的人忍不住說了聲:「你這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彈吉他的說自己不會小星星?」
方銹朝那個方向看去,是坐在瘦弱男人旁邊,和瘦弱男人隔了一條過道的一個女人。
她穿著禮裙,背了個看上去價值不菲的鉑金包,頭髮燙卷,口紅抹得艷麗。
方銹點點頭:「是嗎,我也覺得。」
眾人:「……」
[我靠絕了]
[絕啥啊??他SAN值一直在掉好嗎]
[無語前面的到底看沒看過這一關啊?這一關掉SAN值是肯定的,就算是高能榜的來了也要掉,他只要在掉完前過了就行了]
[而且方銹是目前唯一一個掉的這麼慢的…我感覺可能就0.01這樣?他SAN值條幾乎沒動,要不是我拿頭髮比著,真不覺得動了]
[我更好奇他看見了啥,好煩啊,我覺得蝴蝶巴士這個本觀看趣味少就是因為太多幻境了,我們看到的和玩家在副本里看到的不一樣]
……
方銹的直播間,的確和方銹眼裡的模樣不太一樣。
方銹能夠看見滿滿當當的人,但在他的直播間里,他從屏蔽模式出來后,就一直在對著空氣說話,就連掏手機的動作也是無實物表演。
[有一說一,這場面還真是每看一遍就毛骨悚然一遍]
[跟在觀察精神病一樣哈哈哈哈]
[兄弟們,我有個大膽的想法,方銹不會是猜到了這裡不能接受任何東西也不能給任何東西,尤其是承諾,只要一建立聯繫就永遠走不出去要無限循環了吧?]
[不至於吧,這就是個新人啊,怎麼可能]
[可是說實話要是現實中方銹是這個性格,會被人套麻袋打死吧(沉思)]
……
隨著方銹的拒絕到底,車內又重新沉默下去,恢復了之前的模樣。
方銹靠著車窗,接著路邊的一點昏暗路燈瞥見不遠處的隧道,直到要過一個長長的隧道了。
公交車進入隧道發出長長的嗡鳴聲,總給人一種什麼東西在自己耳邊尖叫的錯覺。
這條隧道很長,經過要五分鐘。
小電視機上的安全守則動畫視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進入了隧道的原因,開始在閃爍雪花屏。
方銹的耳朵被隧道的聲音充斥,聽不見車內別的聲音。
直至五分鐘后,公交車忽然一個急剎——
方銹微微往前仰,因為身體反射性保護閉了下眼,視角出現了半秒的黑暗,毫不猶豫地抬腳踩在了前面的座位上,以此穩定自己的身形,一邊在想售票員誠不欺我,果然會有急剎,這要是站著,一定要出安全事故。
但是被他踹了一下座位的女生沒有回頭看他,車上的其他乘客也沒有一個人提出不滿——哪怕公交車就這樣停了下來。
窗外的雨還在下,滴滴答答的,公交車內的電視屏不知道什麼時候關閉了,車內的蝴蝶塗鴉比起之前又好像清晰了許多。
整個車內有動作的只有他一個人,但卻也沒有少一個人,售票員還是靠在擋板上閉著眼像是睡覺,司機被她和擋板遮住了大半,但看得出人還是在的。
這些人就好像被按下了定格鍵,彷彿剎車和剛剛全是方銹的錯覺。
方銹靜靜地望著前面,沒有偏頭去看身邊的老大爺。
他不過思索了一秒,就將手伸進了褲兜里,憑著感覺握緊了空氣。
方銹伸手,拍了一下前面女生的肩膀。
下一秒,就見女生動了動,以一種常人沒有辦法反應過來的速度進行180度的扭轉,但面對方銹的卻不是那張臉,而是一隻巨大的張開了翅膀的蝴蝶,那驚人的口器帶著像是獠牙一樣沖方銹張開。
方銹想都沒有想,毫不猶豫地抬起了自己握著空氣的右手,直接刺了下去。
他空手沒入蝴蝶的口器中,鮮血從他的手腕里冒了出來,方銹卻沉靜得不行。
哪怕其他人齊齊沖他扭頭,其餘的黑色蝴蝶全部沖他展開了翅膀,露出了獠牙,還有伴隨著凄厲的、宛若魔音般的尖叫衝擊著他的耳朵,方銹的表情也沒有半點變化。
他沒有遲疑地伸手一劃,看到的是自己的一隻手被吞掉了一樣,只剩下空蕩蕩的手臂在往下淌血,卻仍舊沒有哀嚎和尖叫。
方銹在座椅上站起來,目光掃向一隻只衝自己尖叫的蝴蝶,腦子裡飛快過著所有的細節,還沒等他有動作,公交車忽然又向側翻去。
方銹直接伸手攥住了窗戶的把手,僅僅憑藉一個小小的開窗戶用的把手就穩住了自己的身形,吊在了空中。
[!!!這人要是沒練過我把我名字倒過來!]
[卧槽啊啊啊啊好帥啊!他現在完全看不見真實情況啊!他怎麼判斷出來的?!]
方銹的確看不見,但是直播間的觀眾能夠看見。
從公交車駛入隧道后,他們就看見車內的座位上浮現出了一隻只巨大的蝴蝶,等到車停下來后,方銹拍蝴蝶的動作,就驚醒了這些蝴蝶。
但是方銹握住了他口袋裡的鋼筆,刺中了那隻朝他露出兇器的蝴蝶,而且將其直接劃成了兩半,綠色的汁液濺在他的手臂上,在他漂亮的肌肉線條上顯得有幾分詭譎。
而剛剛,是車外的蝴蝶在感覺到車內的蝴蝶死亡后,發了狂撞擊公交車,導致公交車側翻了起來。
方銹不僅能判斷虛,也能猜中實。
[@系統卧槽有掛!有掛!!!]
方銹掛在公交車上,他不動那些蝴蝶,那些蝴蝶就不動他,但一個個的都死死地盯著他,好像一頭頭在等待他掉下去的餓狼。
車內的燈大概是因為車子側翻,所以在明滅閃爍,還伴隨著滋滋的聲音。
他用三根手指掛在小小的把手上,手臂的肌肉線條因為用力而綳著,漂亮又流暢,就連暴起的青筋都帶著獨特的美學。
要是這玩意結實,方銹在這掛多久都行,但問題是這東西並不結實。
方銹深呼吸了口氣,毫不猶豫地側身,一腳踢在了那張畫了只黑色蝴蝶的座椅上。
他這一腳好似巨人落地一樣,直接把整個公交車都踢得震了震,那些蝴蝶也開始發出更為急促激烈的叫聲。
一個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從方銹剛剛坐過的位置上長了出來。
他咬住方銹的腳踝,一排牙齒沒入了方銹的皮肉,像是要把他的腳給咬斷。
林子留著血淚,嗓子里發出悲鳴哭喊:「方銹!你在幹什麼!這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蝴蝶巴士啊!你說過要留下來陪我的!」
他怨恨道:「你不僅沒有留下來!你還忘了我!」
「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你為什麼會忘了我?!」
「我們一起待在這裡不好嗎?!」
「你為什麼不許願!你快許願啊!」
「只要你現在許願,你的手就可以長出來,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嘖。」
方銹忍了想要一腳把這個面容扭曲的林子踹開的動作:「朋友你真牛。」
他心說咬著我還能說這麼多話,你是腹語大師嗎。
「好。」方銹果斷道:「我許願。」
隨著他這話出口,所有混亂的一切都寂靜下來。
蝴蝶們停住了,林子也鬆開了他,搖搖欲墜的把手更是變得堅固起來,甚至於方銹整個人都漂浮起來了。
他像是變成了一陣風,要不是現在這幅畫面還是有些詭異的,那真是世界美好。
林子露出了神往的表情,語氣溫柔起來:「你要許什麼願?」
方銹望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許願,我要登上真正的蝴蝶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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