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深夜靜悄悄,只有夜風拍在窗戶上的聲音時有時無。
裴九月被安排回屋休息,藺榆喬不知所蹤,只剩下庄攬洲一個人坐在餐桌邊向廚房望去,從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裴錯玉忙碌的身影。
青年穿著最普通的家居服,腰間系著圍裙,細白的指尖靈巧的敲開蛋殼,將一個完整的雞蛋倒入面鍋中,很快食物的香氣冉冉升起,連空氣中似乎都多了一股溫暖感。
庄攬洲有些恍惚。
他見過裴錯玉在情場風花雪月的從容,見過他作畫時的專註,見過他算計人心時的狡詐,也見過他窮圖匕現時的冷酷,可唯獨沒見過這樣富有家居氣息、洗手作羹湯的裴錯玉。
眼前的青年收斂了所有的稜角,偏偏還自得其樂,像是安於現狀的人夫。他快樂嗎?無疑是的,顯然他很享受這種生活。
很快,裴錯玉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麵放到他面前,還不忘將辣椒和醋遞過去,「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調料,自己放吧。」
很普通的一碗面。
可熱騰騰的香氣撲在臉上時,庄攬洲內心那股壓抑的躁動卻奇異的被撫平了下去,他拿起筷子平靜的享用著這份獨屬於他的美食。
庄攬洲:「是我強迫的。」
過去他們已經重複過無數次算計與勉強,結果只是兩敗俱傷。可若是有機會能夠兩廂情願,誰又願意走向最絕望的結局呢?
不過……
庄攬洲自然能看出他的疑惑,男人淡笑著,坦然道:「我的確可以順著你的思維往下走,將自己塑造成完美受害者的形象,打著感情牌一步步入侵你的生活。事實上,如果是過去的我的確也會這樣做,可這毫無意義。」
這麼一想的確很合理,一時間,裴錯玉都可以理解對方的心情了。
不過聽到庄攬洲那句話,他就知道不需要再出手了。
如果說,從一開始庄攬洲就知道的話,那就不存在於他是被欺騙的受害者的問題了。可承認這一點對他而言有什麼好處呢?
裴錯玉撐著下頜在一旁看著,很難想象,這樣一位矜貴斯文的上位者為了「孩子」的問題發瘋時,會是什麼樣子,可偏偏藺榆喬對此如臨大敵,說明這個矛盾以前的確存在。
「……」裴錯玉看著半點不心虛的男人,簡直要氣笑了,「為什麼?」他想了想,很快就猜到了其中的關竅,「因為我腳踏兩條船被你發現了?」
他一直都在,只是沒有上前打攪,因為默許了要給對方與裴錯玉獨處的機會,可剛才庄攬洲稍有異動,他就會立刻出手。
他好奇的問:「你說我欠你一個孩子……」
「你放心,我不會打破你喜歡的生活。阿玉,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出乎意料的是庄攬洲卻否定了這種說法,他搖搖頭,說:「從我們最初認識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不會安分守己的花花公子,每一次,無論你的情話有多動人,你表現出的有多深情,我都沒有相信過。」
裴錯玉面露疑惑。
庄攬洲放下碗筷擦了擦唇,淡定的說:「我曾將胚胎液植入你的體內,只是在你即將懷上的前夕,因為一些特殊原因終止懷孕,導致計劃失敗。」
庄攬洲的身體微微前傾,他修長的大手撫上青年的臉頰,這種簡單親昵的觸碰卻讓男人唇角的笑意更濃了幾分,他低低的嘆了一聲,剋制的沒有再進一步,只說:「若有機會得到光,又有誰願意與黑暗同歸於盡呢?」
「只不過,我的理智在冷眼旁觀,可我的感情還是淪陷了。」
「懷孕是我自願的嗎?」裴錯玉很懷疑。
藺榆喬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藺榆喬眼底的疑色未褪,他問:「你當真能接受只在幕後看著他,而不靠近?」
離開畫室后,庄攬洲站在車邊看向一側的陰影角落,「你放心,我不會做什麼的。」
裴錯玉愣住了。
庄攬洲反問:「不是你教我的道理嗎?想得到,要先學會付出。」他將佛珠纏在手上,聲音沉沉,卻極具氣魄:「若當真能與他長相廝守,便是以副人格的身份居於幕后又有何妨?」
他笑了笑,是自嘲,也是釋然。
其實過去裴錯玉完全沒必要繞那麼大圈子算計他,因為只要那個人稍微對他流露一些溫情,稍稍給他一絲愛意,他就完全無法抵擋,只能放任自己輸得一塌糊塗,沉淪在這一絲甘甜里不想放手。
他笑自己沒出息。
可如果他的退讓能換來這份甘甜,輸便輸了,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庄攬洲洒脫一笑,拉開車門離開。
*
那晚的插曲過去后似乎一切都沒有,完全沒有影響到生活的節奏,該繼續的還是會繼續,如果說有變化的話就是林城的治安開始慢慢好起來。
藺小少爺似乎是打算長住下去了,不僅不覺得這地方委屈了他的才華,還興緻勃勃的買下了隔壁的房子開始裝修成音樂室。
倒是裴九月小朋友糾結了好幾天,還是在某天趁著藺榆喬不在的時候,悄悄拉住了裴錯玉的手,低聲說:「爸爸……我覺得現在這個小后爸挺好的。」
「嗯?」裴錯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好笑,「你怕你剛適應了這個后爸,我就給你換個新爸爸?」
裴九月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又開始給自己找補,「我真覺得他挺好的,你之前那麼欺負他,他手上全是傷也不生氣,雖然我很討厭他跋扈的性格,但他對你好像並不會那樣……」
是的,藺榆喬對所有人都很混不吝的囂張,唯獨面對裴錯玉時被吃的死死的,就像那朵滿身是刺的玫瑰,只有到了花匠手裡才會溫順。
裴錯玉就是藺榆喬唯一的花匠。
他自己,自然也看穿了這一點。
裴錯玉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放心吧,他會一直是你的小后爸。」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正沉迷於在隔壁指揮裝修的藺榆喬,不知道他與庄攬洲達成了什麼交易,那天之後對方竟沒有再出現了。
想到這裡他看向裴九月,笑眯眯道:「既然你這麼喜歡小后爸,那不如趁周末有時間一起出門玩兩天交流一下感情?」
藺榆喬的聲音懶洋洋的傳了過來,「想約我出門?那我可要先看看去哪裡,再決定有沒有檔期。」
裴九月小聲嘀咕:「偷聽我和爸爸的對話,耳朵都快伸過來了,還裝什麼矜持呢……」
裴錯玉悶悶的笑了幾聲,他示意兒子先回屋,而自己則朝門口的藺榆喬走去,他一邊走一邊說道:「聽說梧州最近有一場方劑方大師的畫展,九月一向很崇拜方大師,我本來是打算帶他去見識見識,可惜……」他假模假樣的嘆了口氣,「我畢竟是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沒錢沒名氣,連入場券都拿不到,作為父親實在是不稱職。」
「一張入場券而已有沒有可拿不到的,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藺榆喬皺了皺眉,轉頭對下屬揚了揚下巴,「聽見了嗎,現在就去拿。」
裴錯玉遲疑道:「可我們這種鄉下人去了會不會被瞧不起?」
「你是我的人,誰敢瞧不起你?」藺榆喬雙手環臂冷哼一聲,「哪個狗眼看人低,到時候我把他的腿都打斷。」
裴錯玉笑眯眯道:「那小少爺是答應陪我們父子一起去了?」
「嘖……」
藺榆喬哪裡會不知道自己又被套路了,他別臉去抿了抿唇,努力壓住翹起的唇角,咳嗽一聲故作淡定,「給你個面子罷了。」
裴錯玉忍住笑意,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小少爺對我這麼好,我可容易恃寵而驕。」
藺榆喬抱住他的腰重重的在他唇邊咬了一口,聽到他的抽氣聲,這才得意的彎了彎唇,感覺自己扳回了一城,「那就讓我看看,你恃寵而驕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說話間,他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其中的愉悅簡直要溢出來。
*
月末就是油畫家方劑在梧州美術館舉辦的畫展時間。
裴九月難得來一趟大城市,他穿著一身休閑小西裝搭配黑領結,明明對美術館非常好奇,卻強忍住東張西望的衝動,故作嚴肅的綳著小臉跟著爸爸身邊,努力不給爸爸丟臉。
裴錯玉看著好笑,見他總是故作不經意的瞥向右邊的休閑區,便故意提議:「爸爸和你小后爸還有別的事要做,九月可以自己在展區逛一逛嗎?」
「可以。」裴九月很矜持的點點頭,「你們去忙吧,不用管我。」
裴錯玉故作擔心:「不會跑丟吧?」
「不會的。」
裴九月綳著小臉拿出手機,「有事我會給爸爸打電話,沒有爸爸允許,我只在館內活動,絕不會一個人貿然跑出去。而且我已經快十歲了,可以照顧好自己。」
「那爸爸就放心了。」
裴錯玉滿意的送別兒子。
藺榆喬站在一側,單手插兜,斜睨著他,「我怎麼不知道,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
「當然有……」
裴錯玉走在他的身邊,笑眯眯的和他低語:「我們不是要過二人世界嗎?怎麼能被小電燈泡打擾?」
嘁——
藺榆喬努力裝作不屑一顧,唇角卻壓都壓不住的往上翹。
裴錯玉往他身後看了看。
「你看什麼?」
「看你有沒有尾巴,如果有的話,這個時候肯定翹得很高。」
「一派胡言!」
兩人走在展覽區,笑聲漸遠,出色的容顏引得周遭不斷有人側目,有記者認出了藺榆喬的身份想播條大新聞,立刻拿出相機想拍下,但手才舉起來就被控制住。
他的手機被奪走,剛想大吵大鬧就被保鏢拖到了監控室丟在地上,一抬頭,看到椅子上的男人頓時驚恐的閉上了嘴。「先生,照片都清空了。」保鏢說。
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看監控,畫面隨著裴錯玉的腳步而移動,他頭也未回,只摩攃著手腕上的珠串,淡聲道:「看好展會現場,不要讓任何一條關於他的信息爆出去,我不想他被任何人打攪到現在的生活。」
保鏢應下:「知道。」
記者被拖走了,這一次,意識到那位的身份之後,他再也不敢興趣任何搞事的心。
而正在觀看監控的庄攬洲卻突然愣了一下。
因為畫面上的藺榆喬去接了藺燕回打來的電話,而裴錯玉自己駐足在一副油畫前看了幾秒,緊接著突然抬起頭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什麼。
而後,他竟一把抓住了不遠處的保鏢。
「我記得你,那天晚上你就跟在庄攬洲的後面,我見過你的臉。」他對那保鏢說,不僅不慌,還相當的自來熟,「你在這,所以你家老闆應該也在吧?」
「嗯……或者說,這段時間他一直還在背後守著我?」
保鏢嚇了一跳想要解釋兩句,裴錯玉根本不停,他環顧了一圈四周,最後視線定格在頭頂的攝像頭上,「如果他在的話,現在應該在監控室里看著我吧?」
裴錯玉笑吟吟的對著監控打了個招呼。
監控室里,薛特助也是嚇了一跳,「先生,要不然我去解釋一下?」
「不用,他已經發現了,解釋什麼都是多餘的。」
庄攬洲看著畫面上面含笑容的青年,他嘆了口氣,卻是啞然失笑:「即便沒有記憶,他還是他,真是一點都不會變。」
「去吧,把他請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