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義體大夫
影割把猴子接到自己肩上,下了車。
聽到「咚」的一聲關閉車門的聲音,再回過頭看時,德拉曼專車已經一溜煙開得無影無蹤了。
「進巷子,盡頭右轉,在一家牙醫診所的地下。」風先生在通信里指揮道。
影割應了一聲,然後緊了緊腰間的短霰彈槍,邁步走進了巷子。
夜之城光鮮發達的外衣之下,掩蓋的便是此等骯髒與混亂。
巷子的地面上粘滿難以下腳的不明液體,蛆蠅滿溢,糞穢橫流。禿嚕皮的灰牆上塗滿了厭世叛逆的塗鴉和標語,而在這層繪製塗鴉和標語的顏料之上,又潑上了一層新鮮的血漬,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在這兒丟了命。
而就是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居然還有眾多身體殘缺甚至心靈殘缺的人,彷彿已經失去了對世間所有的牽絆與挂念,絲毫不顧及個人形象地窩在骯髒的泥濘中,做些腌臢齷齪之事。
從真正的底層這一點來看,夜之城倒是跟其他城市無異——一個真正失去了一切、看不到希望的社會邊緣人士,所能做的,也只有通過超夢帶來的虛幻感官刺激來麻痹自己,逃避現實了。
客觀來講,這種逃避的行為並不可恥。起碼偏安一隅要比報復社會、或者被人挖掉內臟要過的好。
不管怎麼說,在賽博朋克這種一團糟爛不如趁早毀滅的世界中,無人有權評判他人的生活方式。
影割淡然地從這些邊緣人士面前走過,對那些人正在做出的不雅行為視若無睹。
當然了,這些人也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對影割表現出任何攻擊性。
很快,影割就發現了夜之城跟其他城市最大的一點不同。
那就是這個城市裡的動物真的很少。
行走在夜晚的陋巷,耳邊居然聽不到耗子的窸窣和野貓的哀嚎,這讓影割產生了一種不適應的清冷感。
再結合上道路右側上方冷色調且忽明忽暗的商店燈牌,頗讓人有種正在體驗恐怖題材超夢的既視感。
巷子盡頭,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睜大眼睛,茫然地仰視著頭頂,雙手做托舉之態,像一位虔誠的誦經者。
「同胞們!機械褻瀆了我們的肉身,玷污了我們的靈魂!機械是一切的原罪!拋棄機械,重回肉身的懷抱吧!在太陽湮滅之時,我們將一同升上天堂……」
這個老瞎子的嗓子已經沙啞,氣息微弱,但仍在竭力地喊著。
影割「掃」了他一眼,不出所料,果然是個從未接受過義體改造的人,還遵循著上世紀的原始生活方式。
在現在這個時代,不接受義體改造,就註定了與社會脫軌。
曾經的歷史上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那個時候,做什麼事都需要二維碼,但仍有人堅持使用老年機。那些頑固守舊的人,除了無法享受到便捷的生活方式外,更多的是失去了公民的權力。
賽博時代,說明白點,無非就是將掃描二維碼的設備從手機轉移到了腦子裡。
而當大多數人接受了義體改造,將冰冷的器械填進了血肉之軀后,已經很難說的清到底是跟過去數千年的人類一樣保持著純潔的肉體才被稱為人類,還是移植過義體的大多數有資格代表人類了。
這些拒絕移植義體的邊緣人,影割在北加州的老家也見了不少,所以只是瞥了一眼就把視線從老瞎子身上移開了。
影割並不感到新奇,卻也沒法跟對方正常交流,只能任其自生自滅。
在老瞎子的面前右拐,掀開一道透明的門帘,影割便進入了風先生所說的這間牙醫診所。
逼仄的空間里瀰漫著很濃的化學藥水味,瓷磚地面上沾著擦不凈的血跡,這間診所給影割的第一印象很不好。
屋裡很安靜,影割掃描了一圈,當他的義眼出現反應時,影割才驚訝地發現,剛才一直有一個人站在牆根盯著他。
這人個子很矮,身子佝僂,穿著一身破布條衣服,還戴著一頂養蜂人似的帽子,貼牆站的時候衣襟拖在地上,就跟一道影子差不多。
那人似乎也察覺到影割注意到了他,於是緩緩地開口:「你就是風先生雇傭的人吧?快隨我來,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聲音很刺耳,像被人拿刀劃過一樣。
「是我。風先生說你會為我的衣服裝上全息投影。」影割毫不怯生地朗聲道,「然後去黑市購來武器裝備。」
「隨我來吧。」他的破布衣服下伸出一個枯槁的手臂,向影割揮了揮手。然後便轉過身,向屋子後面的一道玻璃門趔趔趄趄地走去。
影割躑躅了一下,因為他懷疑路都走不穩的傢伙是如何當上義體醫生的。
但在想到了這是風先生的安排之後,他還是跟了上去。
玻璃門后是兩層通往下層的樓梯,「緊急通道」的標牌是唯一的光源。
跟著義體醫生來到了負一層,映入眼帘的便是義體移植常見的手術設備。
一面側牆上堆滿了沒有信號的顯示器,雪花圖案把昏暗的光源散布在了狹小的空間內。另一面側牆上則***著無數的盤錯複雜的線路介面。
影割掃了一眼,發現這些設備倒是很新,而且還不是便宜貨,完全足夠完成一場公司級的手術了,這才對這裡的安全係數有所放心。
「不對啊,不是說在我外套上安裝全息投影么,那帶我來手術台做什麼。」影割轉念想到。
義體醫生似乎看出了影割的疑惑,罩袍下的乾枯聲音解答道:「您的義體不需要任何維護和更換,影割先生,您的義體水平代表著當前科技的最高水準。」他指了指一台比較復古的機箱,「只是需要將您的信息登入康陶公司的子網罷了。」
見影割猶豫的沒有說話,義體醫生繼續不疾不徐地道:「如果我有害你之心,您完全可以在我動手之前將我撕成碎片。我想不會有人蠢到會去挑戰影割先生的。」
影割沉默了三秒,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道理,便接下猴子,脫下外套和褲子扔給了義體醫生。
「動作快些吧。」
影割的聲音很平淡,但話語里暗含著不容怠慢的意味。